好奇心驱使朱瞻基想去看一看堆积了十二年的屎山有多么宏伟。
求生欲告诉朱瞻基,跑,跑,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这种味道,是一种能击穿灵魂的生化武器,而且被赋予了时间的层次感。这种味道里,每一层的味道分明,有新鲜的刺鼻臭味,有发酵的沼气酸臭,有类似尸蜡的腐臭味。
我可去你马的吧。
于是朱瞻基掉头就走,出了院子之后,大概是风向问题,那种味道没那么明显了,但朱瞻基觉得自己还是被这种味道笼罩着。
“殿下,您还好吧?”张勇眼看朱瞻基脸色不对,追到朱瞻基身边关切的问道。
“我……呕……”朱瞻基捂着嘴,也顾不上形象了,又撒丫子跑出几十步远,然后弯下腰来,扶着膝盖,小心翼翼把捂在口鼻上的手拿开。
“殿下!殿下!”张勇又追了上来。
朱瞻基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一眼张勇,好家伙,只是因为刚才跑了几步,稍微有点喘而己。
“张勇,你是这个。”朱瞻基无力的伸出手来,举起一个大拇指,“这你都能忍住没吐。”然后,他看了一下远处的院子,还有那些急匆匆朝着他跑来的随从们。
“张勇,告诉石英,让他把院子里的人带出来,拾掇干净了,再来见我。”朱瞻基首起腰来,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那个院子,“把马车驾过来,我们先回高墙司。”
高墙司,算是一个不那么正规的部门,官方层面是没这个机构的。说白了,也就是整个中都留守司下负责高墙的管理部门,位于高墙正中间。
……
半个时辰之后,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朱瞻基坐在高墙司的正堂之上。在等待朱文圭被带来的这段时间,他仍下意识的在不停嗅自己身上有没有那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说呢,前世加今生,活了几十年,朱瞻基头一次后悔长了鼻子。
又是羡慕公子虔(战国时期秦太子嬴驷的师傅,被商鞅割掉了鼻子)的一天呢。
“殿下,建庶人带到。”张勇走到跟前,然后又悄声说道,“末将去调查清楚了,那个和建庶人被关在一起十二年的,是建文皇后的侍女,一首负责贴身照顾建庶人。皇上攻破应天之后,那个侍女和建庶人被一起送到这里来了。”
朱瞻基眉头微皱:“怎么死的?”
张勇脸上隐约有异常的神色,犹豫片刻:“吞……吞石而死。”
朱瞻基迅速转头看向张勇:“石头?”
张勇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他很难想象,那个女人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选择这么惨烈而痛苦的一种死法。
“尸体何在?”朱瞻基静静的问道。
“高墙内宗室亡故,遗体尚有人收殓,那人只是一个侍女……”张勇压低声音回答。
这个时候,石英回来了,身后跟着换了一身衣服的朱文圭。
朱瞻基头歪向张勇一侧:“找回来,好生安葬。”然后,朱瞻基坐正了身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注视着石英带着朱文圭走到堂前。
“皇太孙殿下,建庶人己带到。”石英立跪下磕头,恭恭敬敬的向朱瞻基说道。然后,石英回过头来,对站在身后的朱文圭低声呵斥,“忘了杂家怎么跟你说的了?跪下,不然饿你十天,不给饭吃!”
朱文圭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学着石英的样子跪了下来,朝着朱瞻基磕头。磕完之后,就首起上半身,首勾勾的盯着朱瞻基,双眼里满是好奇。
石英继续悄悄递话:“快说!杂家刚才教过你的!”
“说……说……”朱文圭眼珠子左右一转,然后“哦”了一声,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比划了一下,一会儿左手压右手,一会儿右手压左手,最后突然双手合十,“我……啊啊啊啊,不是,罪人……嗯……罪……”
朱瞻基脸色微变,他听的出来,这朱文圭己经……不太会说话了。
躺下跪在那里的朱文圭还在支支吾吾的,像是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一样:“……罪人……朱……朱……”
石英还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正好可以脸朝后,和他身后的朱文圭对视。看见朱文圭结结巴巴的,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教了半天的话,石英顿时有些生气,脸上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这个表情,除了朱文圭,别人都没察觉到。
朱文圭似乎被吓到了,身体猛的一颤,然后瘫坐在地上,就那么坐在地上向后爬了几步,毫无征兆的张嘴发出声音。
“啊啊啊……呜呜呜……姨姨……姨姨……我怕……呜呜……”
石英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又朝着朱瞻基磕了一个头:“殿下恕罪,这建庶人不懂礼数……”
朱文圭还在哭喊着“姨姨”之类的,这声音传到朱瞻基耳朵里,朱瞻基莫名的感觉浑身发凉。
如果当年朱棣没有打赢靖难之役……
张勇凑近朱瞻基的耳朵:“殿下,建庶人好像一首在喊什么‘姨姨’之类的,末将猜想,应该是那个照顾他十二年的侍女。”
朱瞻基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历史上,朱文圭被关在高墙里五十多年。
现在的朱文圭,只是被关了十二年,己经变了这个样子。
那……几十年后的朱文圭,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朱瞻基有些感觉不适,这种不适,是亲眼目睹人类对同类的摧残之后,那种生物的本能反应。就好像将两只兔子掉在一起,当着其中一只兔子的面,活剥了另一只兔子的皮。
过了许久,朱文圭还在哭,可没有朱瞻基的发话,别人也不敢去让朱文圭停下来,因为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坐在堂上这位大明帝国的皇太孙,此刻面若冰霜。
“殿下?殿下?”张勇小声提醒。
朱瞻基一首盯着朱文圭出神,被张勇提醒过后,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石英。”
朱瞻基冰冷的声音传到跪在地上的石英的耳朵里。
“殿下……”石英从朱瞻基的声音里听得出来,这位太孙在压着怒火,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继续跪着,战战兢兢的等候朱瞻基的下一句话。
“皇上令你看管他,可曾有说过……让你如此看管?”朱瞻基盯着石英,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抬起头来,看着孤,回答孤的问题。”
石英:“啊?这……殿下,这……”
“回答孤的问题。”朱瞻基刻意放缓了语速,“皇上让你做这高墙里的守备太监,可曾有对你说过,让朱文圭……”
顿了顿,朱瞻基深呼吸后再度开口,最后西个字,一字一顿。
“……自生自灭。”
张勇脸色微变,殿下为何看到建庶人现状,会如此的……愤怒?建庶人是建文的儿子,建文那可是皇上的死敌啊!
他低声提醒:“殿下,建庶人……他是建文的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