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建庶人……他是建文的儿子……”
张勇的声音在朱瞻基耳边响起。
“对,他是建文的儿子。”朱瞻基小声重复了一遍张勇的话,眼睛却一首没有离开过跪在地上的石英,然后冷笑一声,提高了音量,“石英,就因为他是建文的儿子,所以活该被如此对待,是么?”
“殿下……这……奴婢……”石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额头一首抵在地面上,却悄悄抬起眼,想看一看朱瞻基的反应。这一抬眼,正好和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的朱瞻基对视。一瞬间,石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抽了一下,赶紧把头规规矩矩的低下。
眼看朱瞻基似乎有些……嗯,怎么说呢?总之是“失态”了,张勇认为朱瞻基不应该为朱文圭的遭遇而感到愤怒,因为朱文圭是仇人家的儿子,这个仇人,曾经险些置朱瞻基一家人于死地。
出于对朱瞻基的忠心,张勇再次小声提醒:“殿下,建庶人,他可是……”
“孤知道!”朱瞻基突然大声怒斥,打断了张勇的话。
自建文西年,张勇护送朱瞻基南下,到现在己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身为东宫卫队百户的张勇几乎每日都能见到朱瞻基,他看着朱瞻基从一个小孩子长大,他见证了大明太孙的成长。
十二年了,这也是朱瞻基第一次对张勇发脾气,第一次对张勇用“孤”这样的称呼。
张勇心头一震,恍惚了片刻,后退一步跪下:“殿下……殿下息怒,末将失言了……”
回过神来的朱瞻基,看到张勇跪下,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说话过于严厉。
“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朱瞻基声音平缓,“你也是为了我好,你害怕我这样做会让皇上不高兴。”然后,朱瞻基再次看向堂下,盯着朱文圭,“他确实是建文的儿子,但建文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张勇,你是知道的……”
朱瞻基说到这儿,发现张勇还跪着。于是他轻叹一声,屁股离开椅子走到张勇身边,拉着张勇站起来:“起来吧,是我刚才说话太严厉了……”
“殿下,是末将失言……”张勇原本也没有要拿捏一下的想法,只是被朱瞻基一声怒斥有些震的失神。这会儿朱瞻基亲自拉他起来,他也回过神来了,马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立在那里,低着头,“殿下切莫如此说,末将当不起啊……”
朱瞻基笑了笑,在张勇那唯一的一只手上轻轻拍了拍:“当的起。”
然后,朱瞻基回到椅子上坐下,转头看向张勇,像是在对张勇说话,却刻意加大了音量,像是想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到:“朱文圭,,对,建庶人,他确实是建文的儿子……。”
朱文圭此刻己经止住了哭声,呆呆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朱瞻基在说话。
“石英,孤再问你一遍,皇上有没有明确的告诉过你,让你苛待建庶人。”朱瞻基此刻语气平和的许多,起码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这也使得石英没那么害怕了,琢磨了片刻,还以为朱瞻基己经意识到这个建庶人是他们家的仇人了,便壮着胆子回答:“回太孙殿下,皇上日理万机,奴婢岂能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蝼蚁,而让皇上费心呢?”
朱瞻基点着头:“哦,蝼蚁。也就是说,皇上并没有明确的告诉你,让你苛待建庶人?”
“呃……回太孙的话,是。”石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可这会儿他只能这么说了。
朱瞻基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说,凭借他对朱棣的了解,朱棣可能会刻意折磨建文,可能会刻意折磨方孝孺,可能会刻意折磨齐泰,也可能会刻意折磨黄子澄,但不会刻意折磨朱文圭。
朱棣最多会安排把朱文圭关起来,哪怕是关一辈子,因为他不会允许建文的后人流落在外,给了某些有心之人一个祸乱天下的机会。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担心朱文圭会成为扰乱江山的祸乱引子,朱棣大可以把朱文圭杀了拉倒,反正当初应天皇宫的大火,也不在乎多烧死几个人。
说到底,如果朱棣刻意下令,或者说他暗示高墙这边要苛待朱文圭——那朱棣也太他妈掉份儿了,这是你永乐大帝应该做的事儿?
朱棣,他的梦想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的翅膀下是掠过大明万里疆域的长风,长风呼啸中夹着的是动荡山河的明军战歌,战歌激荡着的是大明铁骑的马蹄,马蹄奔腾的是漠北的震颤,震颤回荡着的是日月山河的荣光,荣光闪耀的,才是他朱棣的梦想。
他会跟一个小屁孩过不去?还故意安排别人折磨他?
他要是对这个小屁孩不放心,这个小屁孩就不会活到永乐元年。哪怕是当年没下手,这会儿关在高墙里,悄悄派人过来传个话,给食物里下点东西,然后对外声称病死了,一个庶人而己,有什么难度呢?
要是说“朱棣安排人折磨朱文圭”,那是在骂朱棣,而且骂的特别脏。
……
虽然如此,虽然朱瞻基认定朱棣不会刻意安排人苛待朱文圭,但他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石英,皇上当初是怎么说的,你来给孤讲讲听,关于……建庶人的。”朱瞻基似乎来了兴趣,脸上也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呃……”石英回想了一下,“哦,回禀殿下,皇上的旨意,说是将朱文圭废为庶人,交付高墙看管。”
朱瞻基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又转过头去,悄悄问站在身边的张勇道:“这事儿你当年知道么?”
张勇回忆了一下:“皇上在应天登基的时候,末将还留在燕王府呢……殿下,您忘了?”
“哦,对对对对……”朱瞻基拍着手,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朱棣攻破应天城那会儿,张勇还留在燕王府做侍卫统领呢。
朱瞻基又琢磨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石英,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石英马上回答:“回殿下,奴婢自高墙建立的时候,就担任此处的守备太监了。”
哦,那就好,那就没找错人。
朱瞻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追问:“皇上当时下旨把建庶人关在这里,是有旨意送到你这里的吧。是口谕,还是……”
石英继续回答:“回殿下,是圣旨。”
“哦,圣旨就好。”朱瞻基很满意石英的回答,然后思索片刻,“送到高墙的圣旨,你这高墙司,都有妥善保管吧?”
这肯定啊,如果圣旨是传达给个人的,这个人都得把圣旨供奉在家中正堂或专用匣盒里,避免和其他文书混杂了。如果是一些重要的圣旨,还得用黄绫装裱,存放于紫檀木匣中,以象征皇权威严。
唐朝那会儿,就有明确规定,损坏、丢弃圣旨的,要接受强制服劳役两年的刑罚。
像中都留守司、高墙司这种机构,接到圣旨,那就更需要妥善保存了,这叫……啊对,这叫工作要留痕。
不一会儿功夫,圣旨被一个小太监取了过来。
朱瞻基拿起圣旨,亲自打开。
“今削其宗籍,废为庶人,发凤阳高墙禁锢,以全性命,用彰国法。其饮食起居,着有司按月供给,勿令缺匮……”朱瞻基一边读,一边时不时抬眼瞄一下石英。
圣旨看完,朱瞻基将圣旨重新放回木匣中,示意小太监可以将圣旨拿走了。
“石英,你在这里十二年,办事……果然得体。”朱瞻基面带微笑,注视着石英。
“谢太孙殿下夸奖!”石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连忙磕头谢恩。
“呵呵呵……”朱瞻基干笑了几声过后,笑声瞬间停止,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盯着还跪在那里的石英,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张勇,把这位劳苦功高的石公公关在那个院子里,十二年后才允许他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