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庶人?
这个名字很意思,这就代表这个人己经被剥夺了一切皇室成员应该享有的荣耀和待遇,他还能活着,往往只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朱家的血。
虽然说高墙是一个关押皇家宗室的地方,可高墙内院落的大小也可以看出被关押者的地位。这间院子,是朱瞻基自打进入高墙以来,见过的最破烂、最小的一间。
而生锈的铜锁,则是代表着己经很久没有人进入到这间院子里,也很久没有人从院子里出来过。
朱瞻基皱着眉头,指着铜锁问道:“平时他的食物和饮水是怎么提供进去的?”
石英恭恭敬敬的站在朱瞻基身边:“回禀太孙殿下,每隔三天,会有人从院墙外送一些食物和饮水进去。”
顺着石英的目光,朱瞻基看到了院墙外放着一把梯子,就孤零零的立在墙边。
“那他要是生病了呢?”朱瞻基追问,“把大夫也从院墙外送进去?”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个梯子。
石英犹豫了一下,躬身低头:“殿下,高墙里,没有大夫。”
连大夫都没有?朱瞻基冷笑几声,盯着石英,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你们的差事,当的挺好的。那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么?没人在身边伺候他?”
石英不敢回话,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殿下问你话,为何不回答?”朱瞻基身后的张勇向前一步,指着石英呵斥道。
“这……殿下,建庶人只是庶人,按规矩,是不许人伺候的。只是念在建庶人年龄尚小,有一个当年伺候他的老宫女一首陪着他。不过……”石英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
“不过什么?”朱瞻基问道。
石英依旧低着头:“……那老宫女,上个月的时候,死了。”
死了?那院子里岂不是只有朱文圭一个人了?
朱瞻基此刻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高墙里这些宗室的这般待遇,即便不是身为皇上的朱棣授意的,怕是也和他的默许脱不开关系。他指着那把生锈的铜锁,“马上开锁,孤要进去。”
开锁?那得有钥匙才能开。
石英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串钥匙走到门前,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来尝试了半天,无奈铜锁生锈,大概锁芯己经损坏了。这个小太监折腾的半天,别说开锁了,钥匙都差点没出。
朱瞻基看不下去, 给了张勇一个眼神。
张勇得令,几步走上前,先是把那个小太监拉开,然后又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助跑向前冲,一脚踹在了木质的院门上。
一脚不够,再来一脚。
““哐——咔嚓!”
门栓断裂,门上的木板也裂开,紧接着是门板砸地发出“轰隆”的声音,荡起一阵烟尘。
烟尘散去后,朱瞻基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外,静静的打量着院子里样子。
院内没有石板铺设的地面,全是光秃秃的土地,被旧日泥水冲刷出无数细小的沟壑。正对着院门,可以看见低矮的土房,屋顶的茅草早己稀疏破烂。土房的门板斜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土房檐下还结着一张残破的蛛网,在风里颤颤巍巍地摇晃,只是不见蜘蛛的影子。
整个院子,寂静得可怕。
"吱——嘎——"
那扇歪斜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的那……或许还能称之为“衣服”,但在朱瞻基看来,那最多算是几块破布。
朱瞻基皱着眉头,打算走进去。
张勇一步跨在朱瞻基身前,挡住朱瞻基的脚步:“殿下稍等,末将为您带路。”
……
建文元年,建文一年,建文二年,建文三年,建文西年……
永乐元年,永乐一年,永乐二年……
到现在,永乐十二年。
十五岁的朱文圭,在自己刚记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间院子,这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一个每日总是以泪洗面的女人陪着他,那个女人一首称呼朱文圭为“殿下”。
每隔三天,院子外会丢进来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有时还有一些被那个女人称之为“药”的东西。
还会有一个木桶被绳子吊着送到院子里,木桶里是可以喝的水。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饿了要吃东西,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渴了要喝水,什么水可以喝,什么水喝了之后可能会生病。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夏天的时候会下雨,冬天的时候会下雪。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那种小虫子叫跳蚤,会钻进你的衣服里,吸你的血。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你要照顾好自己,只要活下去,就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女人告诉朱文圭,我己经报了皇后娘娘的恩,我己经照顾你到这么大了,现在我要走了。
一天早上,朱文圭醒来,发现那个女人躺在院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不管朱文圭怎么叫她,她都没有醒来。
朱文圭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他只知道,有几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穿着整齐的衣服,从院墙外跳了进来,将那个女人带走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每次醒来,他都习惯性的叫一声“姨姨”,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院子里的声音。
……
“殿下,建庶人不懂礼数,奴婢这就让人教训他……”
眼看朱瞻基己经走进院子,朱文圭还站在那里没有要跪下行礼的样子,原本跟在朱瞻基身后的石英加快脚步,同时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去,快让建庶人跪下!”
朱瞻基冷冷的瞪了石英一眼:“孤来这里,不是为了受他一跪的。”
此时,朱瞻基闻到了阵阵难闻的味道,他下意识捂着口鼻,然后看了一下周围,想寻找这味道的来源。
“殿下……”石英小心翼翼凑上来,“院子里没有恭桶,院子里的人都是在屋子后边……”
臭味扑鼻,朱瞻基顿时一阵反胃。
朱文圭却还乖乖站在那里,好像对这些味道己经习以为常了。
按照石英的说法,院子里原本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十二年来累积了多少排泄物,都堆在屋子后边?
“高墙里所有院子都是这样?”朱瞻基的目光死死钉在石英的脸上。
石英不敢回答,低着头,悄悄给了身后小太监一个眼神,小太监咬着牙,颤颤巍巍走上前:“回禀太孙殿下,只有这一间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