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铜镜记》

《铜镜记》

梅雨季节的古玩街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程砚秋的"听雨轩"开在最僻静的转角,店门口的青石板缝隙里长着几簇顽强的苔藓,在连绵阴雨中泛着墨绿色的幽光。

这天傍晚,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冒雨推开了店门。他怀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裹,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柚木地板上,很快积成一小滩。

"掌柜的,收老物件吗?"老农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粗糙的手指解开层层油布,"祖上传下来的,说是......唐朝的。"

铜镜露出真容的瞬间,店里的电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程砚秋的指尖刚触到镜面,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激得缩了回来——那不像金属的冰凉,倒像是摸到了深井里的水,寒意顺着指尖首往骨髓里钻。

"您看这纹饰,"程砚秋强作镇定地举起放大镜,"海兽葡萄纹,确实是盛唐风格。只是......"镜面中央那层永不消散的雾气,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诡谲光泽。

老农突然压低声音:"这镜子邪性。我祖母说,半夜千万别照......"

子时的更鼓刚过,程砚秋在二楼书房研究铜镜。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无数小石子滚过屋顶。他往茶杯里添了第三次热水,白雾氤氲中,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有些异样——那张熟悉的脸似乎变得陌生起来,眉骨更高了,下颌线条也更硬朗。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音吓得他差点打翻茶杯。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雾气渐渐凝聚成一个女子的背影。她穿着唐代的齐胸襦裙,正在梳头。犀角梳划过瀑布般的长发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镜中晕开,程砚秋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当女子缓缓转头时,铜镜"啪"地扣在桌面上。程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后背己经湿透,不是汗,而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连续三天失眠后,程砚秋的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他在古籍堆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唐物志异》,书页间夹着的干茉莉花碎成了渣。

"......教坊舞姬柳十二娘,善折腰舞。天宝三载,因情投井。生前爱物乃一方海兽葡萄镜,常对镜梳妆至天明......"

他的手突然抖得拿不稳书。下一页记载着更骇人的内容:"后每逢雨夜,镜面渗血。有侍女见其魂对镜梳发,转头时面皮尽褪,唯余白骨。"

最惊悚的是书页边缘的批注:"见之者,面若故人。"字迹殷红如血,墨色犹新。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程砚秋鬼使神差地解开衬衫纽扣。在锁骨下方三寸处,那块自幼就有的胎记在雷光中清晰可见——铜钱大小,纹路竟与镜背的海兽纹分毫不差。

暴雨如注的深夜,程砚秋陷入一场古怪的梦境。

他穿着唐朝武将的明光铠,站在庭院的古井边。井栏上缠满湿漉漉的长发,像无数黑蛇在蠕动。井水黑得发亮,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剑眉入鬓,下颌有道狰狞的疤痕。

"将军今日又要出征?"井里传来幽幽的女声,水面突然浮现一张惨白的脸,"说好镜在人在,怎么把我和镜子......都扔了呢?"

他惊恐地后退,却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面碎裂的铜镜,每一片残镜里都映着不同角度的自己——衰老的、腐烂的、白骨森森的......

"啊!"程砚秋猛地坐起,发现铜镜不知何时压在了自己胸口。镜面朝下,边缘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己经浸透了真丝睡衣。更可怕的是,他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滴滴答答落在床单上,形成一幅狰狞的海兽图案。

"听雨轩"歇业那天,整条古玩街都在议论纷纷。

"程掌柜死得蹊跷,"茶楼老板压低声音,"说是心肌梗塞,可那表情......"他打了个寒战,"像是在笑。"

库房里,警察发现那面唐代铜镜碎成了八瓣。每一片都异常锋利,最大那块深深扎在死者左手心——正好是胎记的位置。法医检验时发现,死者全身血液少了近半,但现场没有半点血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年轻的法医在报告上犹豫许久,最终写下"死因不明"。

三年后,西安出土了一座唐代贵族墓葬。考古队员在女棺中发现一面缠满头发的铜镜,x光显示镜钮内藏着一节指骨。骨头上刻着三个小字:"柳十二"。

当夜,参与发掘的摄影师在冲洗照片时惊叫出声——所有镜子的特写照片上,都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穿着现代衬衫,胸口插着块镜片,面容竟与展览中的唐代将军俑一模一样。

而远在江南的雨季里,"听雨轩"的新主人总在深夜听见楼上有梳头的声音。有一次他壮着胆子上楼,看见二楼书房的地板上,积着一滩水渍,水珠排列的痕迹,像极了女子长发拖曳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