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纸人新娘》

《纸人新娘》

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绵密,纸鸢巷的青石板路上积了层薄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吴的扎纸铺里,炭盆烧得发红,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小满蹲在案几旁,看着爹爹用竹篾扎骨架。老吴布满老茧的手指出奇地灵活,几根细竹在他手里弯折缠绕,渐渐显出个人形轮廓。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照得那未完成的纸人通体透亮,像具冰雕的尸首。

"爹,这个新娘真好看。"小满伸手想摸纸人的脸。

"别碰!"老吴突然暴喝,剪刀在红纸上划出个歪斜的口子。见女儿被吓到,他又放软语气:"这是...是给刘员外家准备的。"

小满这才注意到,爹爹今天用的不是寻常的竹纸,而是浸过朱砂的桑皮纸。那红色极艳,像刚凝固的血。纸人的眼睛用金粉勾勒,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盯着自己。

屋外北风呜咽,吹得纸人的嫁衣"哗啦"作响。小满突然觉得有些冷,往炭盆边靠了靠,却看见盆里的炭火不知何时变成了幽绿色。

三更梆子响过,小满被一阵啜泣声惊醒。

声音细细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贴在她耳边。她掀开被子,发现爹爹的床铺空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整晚都没人睡过。

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小满提着灯往后屋走。堆放纸人的屋子门虚掩着,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她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纸灰扑面而来,呛得她首咳嗽。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个红纸人独自坐在角落,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朱砂画的眼睛被泪水晕开,在惨白的纸脸上拖出两道血痕,一首流到嘴角。

"你...你会哭?"小满大着胆子伸手。

纸人突然转过脸,嘴角慢慢咧到耳根,露出里面竹篾的骨架:"妹妹,替我出嫁好不好?"

小满这才看清,纸人的脖颈处有道细细的接缝,像是被人砍断后又重新接上的。

第二天一早,刘员外家的管家就来取纸人。那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小满躲在门后,看见他往爹爹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包袱,银子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老爷说了,多谢您当年..."管家压低声音。

"闭嘴!"老吴突然暴怒,随即又强压怒火,"这事烂在肚子里。"

小满从没见过爹爹这种表情——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布满血丝,像是恐惧,又像是愧疚。管家走后,老吴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小满蹲下去捡,发现地上有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庚辰年 芸娘"几个字,墨迹己经褪色,却仍能看出写字人的颤抖。

除夕夜,小满假装睡着,等爹爹出门后,她裹紧棉袄跟了上去。

老吴提着灯笼往后山走,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乱葬岗的枯树上挂着残破的纸钱,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月光惨白,照着一座孤坟。坟前没有碑,只插着根己经腐朽的竹竿。老吴跪在坟前,从怀里掏出个纸扎的小人,开始烧纸钱。

"芸娘,爹对不起你..."老吴的声音哽咽,"当年要不是欠了刘家赌债,也不会让你替他家小姐配阴婚..."

小满浑身发抖,她突然想起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自她有记忆起就戴着,爹爹说是娘亲留给她的。

坟头的土突然松动,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手上戴着根褪色的红绳——和小满腕上的一模一样。

正月十五,刘家小姐大婚。喜轿经过纸扎铺时,一阵阴风掀开轿帘。

新娘的盖头被吹落,露出张惨白的纸脸——朱砂画的眼睛流着血泪,嘴角却高高扬起。轿夫们吓得扔下轿子就跑,轿子重重摔在地上,却轻飘飘的没有声响。

老吴的惨叫划破夜空。人们冲进铺子时,只看见满地碎纸。小满不见了,唯有一个穿着嫁衣的红纸人坐在案前,正用蘸了胭脂的笔往自己脸上涂抹。

纸人的手腕上,系着根褪色的红绳。

有人说半夜经过纸鸢巷时,总能听见剪刀"咔嚓咔嚓"的声响。还有人说,曾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姑娘在月光下跳舞,身后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小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