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寿灯》**
**一、长明灯**
青石巷最深处的老宅里,药炉日夜不熄。苦涩的药味混着陈年木头的霉味,在低矮的房梁间缠绕不散。林婆婆躺在雕花木床上,薄如纸片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三年来,她的生命就像床头那盏将尽的油灯,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地挣扎。
"咳咳......顺儿......"枯枝般的手指从被褥里探出,在空气中抓了抓。
林顺立刻放下捣了一半的药杵,跪到床前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井水里的石头,青紫色的血管在蜡黄的皮肤下蜿蜒如蚯蚓。他低头时,看见母亲枕头上落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发根处竟带着血丝。
"娘,我在这儿。"他声音发颤,把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这双手是怎样浸了凉水,一遍遍为他敷额头的。
窗外,暮冬的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林婆婆浑浊的眼珠转向窗纸上的树影,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老槐树......发芽了吗?"
林顺望向窗外光秃的枝桠,喉结滚动:"快了,就快发芽了。"
他撒了谎。那棵老槐去年就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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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血灯油**
城南破庙的台阶上长满青苔,林顺摔了三次才爬到殿前。供桌上的三清像早己褪色,裂缝里爬着蜈蚣。一个披着脏污道袍的瘦削男人正在啃鸡骨头,油光顺着花白胡子往下滴。
"听说......您能点借寿灯?"林顺的膝盖重重磕在砖地上。
道士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鸡骨头指向供桌:"看见那盏灯没?"青铜灯盏积着厚厚的香灰,灯芯却诡异地燃着豆大的幽蓝火苗,"一盏十年寿,但要活人血做灯油。"
林顺解开包袱,里面是祖传的玉佩和地契。道士却嗤笑着踢开:"我要这些死物作甚?"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林顺手腕,"要至亲的血,每日三滴,不能断。"
返程时下起冷雨。林顺把灯裹在怀里,恍惚看见灯罩上映出母亲年轻时的笑脸。那是他五岁时的记忆——母亲站在槐花纷飞的院子里,裙角沾着面粉,正把刚蒸好的桂花糕掰开,吹凉了喂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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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偷来的命**
第一滴血落入灯盏时,发出"嗤"的声响。林婆婆突然睁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三天后,她竟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碗沿上,映着她突然变得的脸颊。
"顺儿,这灯......"林婆婆摸着青铜灯盏上古怪的符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顺慌忙去拍她的背,却摸到一块凸起的硬物——她后颈的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
入夏时,林顺腕上的刀痕己经层层叠叠。他开始头晕,有次挑水时首接栽进了井里,幸亏被邻居拉上来。铜镜里,他的脸色青白得像陈年的宣纸,而母亲却面色红润,甚至长出了新牙。
村里开始流传怪事。货郎老王失踪那夜,有人看见个佝偻身影蹲在河边洗什么,月光下一片暗红。第二天,林婆婆的银发间突然多了几缕黑色,像掺进去的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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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灯灭人亡**
中元节那晚,林顺被窸窣声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母亲站在灯前,背影年轻得陌生。她正捧着灯盏啜饮,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娘?"林顺的叫声卡在喉咙里。
林婆婆缓缓转身。灯焰映在她脸上,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表情——嘴角咧到耳根,沾着暗红的液体。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瞳孔变成了细长的竖线,像猫,又像......蛇。
"顺儿......"声音黏腻得像蛇信摩擦,"灯油......不够了......"
林顺倒退着撞翻条凳。条凳倒地时,他看见下面堆着干瘪的老鼠尸体,每只脖子上都有两个细小的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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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长明**
当夜暴雨如注。村民们举着火把破门而入时,青铜灯盏倒扣在地上,灯芯却诡异地悬空燃烧。林婆婆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哼着三十年前的摇篮曲。
"林大娘?"里正大着胆子靠近,突然惨叫后退——她怀里是具干尸,穿着林顺的衣裳,手腕处有个发黑的伤口。
最骇人的是,当火把照过去时,那具干尸突然睁开了眼睛。而林婆婆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暗红的痕迹,年轻的面容在火光中妖异非常:"我家顺儿......睡着了......"
风突然灌进来,灯焰猛地蹿高。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火中浮现出数十张扭曲的人脸——货郎老王、更夫陈伯、最近失踪的所有人......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婆婆痴痴地伸手去摸火焰:"乖,娘在这儿......"
灯,突然灭了。
**尾声**
第二年开春,枯死的老槐突然发芽。经过的村民都说,树洞里总传出"滴滴答答"的水声。有个胆大的孩子往里看,吓得尿了裤子——树洞深处,一盏青铜灯幽幽燃着,灯罩上凝结着新鲜的血珠。
而青石巷的老宅里,永远飘着桂花糕的甜香。夜归的人发誓,曾看见窗口映出两个身影:一个佝偻的老妇,正给年轻男子梳头。梳子每刮一下,就有血顺着发丝滴进桌上的灯盏里。
灯芯,始终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