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推开鉴茶事务所那扇包裹着深色皮革的木门，脸上挂着到好处的职业微笑。熨帖的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金丝眼镜反射着室内冷调的光线，将他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波动都完美地掩盖过去。
王勉，鼎星娱乐首席法务官，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文件夹，步履放得有些虚浮。
“顾老板。”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律师特有的清晰和距离感，“有劳了。赵董那边后续事务基本理顺，委托圆满结束。按照流程，这份最终的保密协议和补充备忘录，需要事务所这边签个字盖个章，流程就走完了。”他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顾铮面前光洁的深色茶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王律师辛苦，请坐。”顾铮的声音不高，打破了短暂。修长冷白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和沉静，不疾不徐地操作着。
一只通体莹白、薄胎近乎透明的冰裂纹白瓷盖碗，被温烫得恰到好处，被推送到王勉面前。这杯茶纯净得竟然让他有些不安。
“王律师，”顾铮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海般的穿透力，精准地锁定了王勉游移的眼神，“请用茶。这杯绿茶——安吉白茶，赠与你。形美色翠，香高味醇，最是清爽宜人。正如王律师平日在鼎星，行事干练，思虑周全，处处以公司利益为重，清正法务之名，有口皆碑。”
王勉看着眼前这杯清透得近乎圣洁的绿茶，听着顾铮平静的“赞誉”，后背的肌肉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脸上却挤出一丝谦卑又惶恐的笑。伸手去端茶杯，指尖冰凉，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顾先生过誉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他含糊应着，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只是应付地浅尝了一口，没有品味道。
顾铮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粒砸落玉盘：
“只是，再好的茶，若冲泡时心思不纯，藏了旁门左道，这入口的清冽之下，便总会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如同王律师此次，心思缜密，布局深远，既帮赵董化解了天价违约金之危，更利用我事务所热度，将反杀效果推至顶峰，一石二鸟，当真……好手段。”
“哐当！”
王勉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一颤，手臂猛地一挥，动作幅度极大，精准地“带”翻了那杯安吉白茶！滚烫的茶汤泼洒在深色茶台上，碧绿的液体迅速蔓延。薄如蝉翼的白瓷杯在台面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撞到茶宠才停下。
“顾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勉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尖利变形，金丝眼镜被他慌乱地扶正，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什么反杀，什么鸟，我是来谈正事的！”
“王律师稍安勿躁。”顾铮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平静，“我们事务所‘鉴茶’，讲求证据。”
他将茶台边的电脑显示屏反转过来。王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幅清晰的信号覆盖热力图和三条设备连接记录的时间轴。
“鼎星大楼及周边500米区域，昨晚22:15至22:45，公共及公司wifi热点设备连接日志摘要。”顾铮的声音冰冷。
“设备MAC_AA:BB:CC:DD:EE:FF：经交叉验证公司设备登记及通讯记录，确认为楚遥常用私人手机。22:25 - 22:28，扫描‘悦途’便利店公共热点。时间点、位置，与公共监控捕捉到的疑似楚遥身影高度吻合。”
“设备MAC_A1:B2:C3:D4:E5:F6：朱维常用工作手机。22:25在公司三楼工程部wifi断开。22:28 - 22:33，扫描‘悦途’便利店公共热点。”
顾铮的指尖点在第三条记录上：
“设备MAC_XX:YY:ZZ:11:22:33：经鼎星内部IT设备账号登录记录查询，确认为王勉律师私人备用手机设备ID。该设备使用习惯：仅在非工作时间或处理特殊事务时启用。”
“有意思的是，你们三人的记录在22:20分同时出现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厅，以及分别在事前1天、2天出现在鼎兴的214会议室设备记录上。这，该不会是巧合吧？”
王勉的“愤怒”戛然而止。
“王律师，这些时间你不在办公室，不在处理法务文件，你在那里……等什么？或者说，你在……指导什么？”
“我……”王勉下意识地想扶眼镜。
“还有，”顾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切换了一个页面——那是一份鼎星公司网盘的后台日志截图，“赵董发布会上那份‘从天而降’、视角完美、清晰记录下楚遥表演全过程的‘关键证据’，其原始文件，最早在我们接到委托时就己经上传至鼎星云端服务器，以加密文件的形式——以至于我们第一时间忽略了它。上传设备的物理地址……正是王律师你的办公室台式机。你疏忽就疏忽在以为调查己经结束，在我们最后提交证据之后的一小时，又将这个文件原封不动地转给了公关部，并在发布会上播放了出来。”
“哦对了，补充一下，我们查这些数据的时候，贵公司的数据访问授权协议仍然有效。”
顾铮微微前倾身体，那深潭般的目光带着千钧之力，压向王勉：
“那份记录仪，根本就不是赵鼎团队‘恰好’找到的。它一首在你手里。你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看着楚遥一步步踏入你预设的陷阱，看着她疯狂表演，看着她将赵鼎逼入绝境，然后……在她最得意、舆论最沸腾的顶点，你抛出了这份早己准备好的‘王炸’，彻底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也完美地……帮赵董规避了天价违约赔偿。一箭双雕。王律师，你才是整场大戏最大的演员，兼总导演。”
死寂。
王勉撑在茶台上的手臂颤抖了几下，最终，身体缓缓地滑坐回客椅。脸上所有强装的愤怒、惊骇、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麻木，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