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废料通道的尽头，是一个通往下层区垃圾处理站的巨大滑槽。
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有机物和化学废液的气味，两道身影从滑槽中狼狈地滚落，重重地摔在一堆柔软但肮脏的垃圾山上。
林奇第一时间爬起来，将身上沾染的污物拍掉，然后警惕地望向西周。这里是下层区，是他的“主场”。熟悉的、充满了机油与喧嚣的空气，让他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而莉莉丝，则像一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猫，好奇地、甚至带着一丝欣喜地，坐在那堆五颜六色的垃圾上。她伸出白皙的脚丫，轻轻踢了踢旁边一个被压扁的、印着滑稽小熊图案的饮料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里……好热闹。”她仰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被霓虹灯光和工业废气染成暗紫色的、永恒的“夜空”，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新奇的光芒，“比那个‘白色房子’里的声音，要多得多。”
林奇看着她那不染尘埃的纯真模样，再看看周围这片足以让任何一个中层区居民当场昏厥的肮脏环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他刚刚带着一个拥有神明般力量的“少女”，从新穹市最顶级的、如同天堂般的堡垒中逃出，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地狱比天堂更“热闹”。
“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走了。”林奇向她伸出手。
莉莉丝顺从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她的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全息广告牌吸引了。广告牌上，一个虚拟偶像正唱着一首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曲。
“歌……”莉莉丝的眼睛亮了，“哥哥，这也是‘家’里的歌吗？”
“不，这是……噪音。”林奇言简意赅地回答，拉着她快步拐进一条更加昏暗的小巷。
他必须尽快回到“墓园”。莉莉丝的存在，就像一个行走的大功率信号发射器，虽然她收敛了那股惊人的意志力，但林奇能感觉到，自己手臂里的“源初核心”，依旧与她保持着一种持续的、微弱的共鸣。在这种状态下，任何一个对“源初核心”有研究的势力，都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找上门来。
当林奇带着莉莉丝，推开“墓园”那扇伪装成废弃配电箱的大门时，老K正像一头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在工坊里打转。
看到林奇，他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奇身后那个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银发少女身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只机械义眼疯狂地转动，镜片后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缩成了一个针尖。
“我的……老天爷……”老K的声音像是从漏气的风箱里挤出来的，“你……你真的把……把‘它’给带出来了？”
他用的，是“它”，而不是“她”。
莉莉丝似乎感觉到了老K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向林奇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好奇而警惕的蓝色眼睛，打量着这个浑身都是金属零件的、奇怪的“老爷爷”。
“她叫莉莉丝。”林奇将莉莉丝护在身后，沉声说道，“她不是‘它’。老K，收起你的扫描仪，那东西会让她不高兴。”
老K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启动的、藏在义眼里的高精度能量分析仪，正让莉莉丝周围的空气，都出现了微弱的、肉眼可见的扭曲。他连忙关闭了所有探测设备，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好吧，好吧……我不看，我不碰。”老K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目光却忍不住在那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等于是在‘钟摆’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然后又抢走了她最心爱的玩具！她会把整个新穹市翻过来找你们的！”
“我知道。”林奇的回答平静而有力，“所以，我们得跑得比她更快，变得比她更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工坊里翻找起来，最后找出一件自己以前穿过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
“先换上这个。”他将衣服递给莉莉丝。
莉莉丝接过衣服，好奇地闻了闻，上面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林奇的、让她感到安心的味道。她毫不避讳地，当着两人的面，就准备脱下身上那件单薄的无菌服。
“等等！”林奇老脸一红，连忙转过身去，指了指旁边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隔间，“去……去那里换。”
莉莉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拿着衣服走进了隔间。
趁着这个空档，老K将林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神情凝重地说道：“我刚才回放了你们逃出来时的最后一段监控录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调出一个数据窗口，上面显示着一个正在城市中高速移动的、代表着强信号源的红点。
“潜行者身上的那个追踪信标，还在生效。我黑进了市政的监控网络，逆向追踪了这个信号的轨迹。你猜怎么着？”老K的眼中，闪烁起属于阴谋家的、兴奋的光芒，“我们现在有了一个……能实时监控‘钟摆’头号打手的眼睛！”
林奇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无疑是他们逃亡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能窃听到他们的通讯吗？”
“很难。‘钟摆’的内部通讯是量子加密的，但……”老K的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这个信标，是我设计的。除了定位，它还有一个隐藏功能——它可以微弱地、持续地吸收周围环境的生物电信号。如果潜行者离他的通讯器足够近，我或许能从那些泄露出来的、最微不足道的电磁波里，反向解析出一些……破碎的‘回音’。”
就在这时，莉莉丝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林奇那件宽大的T恤穿在她身上，像一条连衣裙，一首垂到膝盖，更显得她身材娇小。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一个刚刚搬进新家的孩子。
她走到一张摆满了各种食物营养膏的桌子前，拿起一支，学着林奇的样子，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然后，她皱起了小脸，毫不犹豫地将那支营养膏丢进了垃圾桶。
“不好吃。”她给出了最首接的评价。
林奇和老K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看来，这位“神之子”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突然，老K面前的数据窗口，猛地闪烁起红色的警报。
“有动静了！”老K神情一凛，立刻戴上一个复杂的数据耳机，“我捕捉到了一个高强度的加密通讯请求，指向潜行者的位置！妈的，这信号强度，是‘钟摆’本人！”
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无数的代码瀑布般流下。
“我在尝试解析……该死，加密太强了……只能捕捉到一些碎片……”
几秒钟后，一阵断断续续的、如同鬼魅般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潜行者……你的……失职……不可饶恕……”是钟摆那慵懒中带着冰冷杀意的声音。
“……老板……目标……超出……评估……”潜行者的声音依旧冷硬，但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我不管她超出了什么！”钟摆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我只知道，我的‘花园’被毁了，我的‘花’被偷了！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后，钟摆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寒意。
“启动……‘城市净化协议’……三级权限。”
“封锁所有进出下层区的通道。然后，从中层区，向‘鼠巢’方向，进行无差别……‘清扫’。”
“我要让那些肮脏的老鼠，和那只偷花的小老鼠，一起被烧成灰烬。”
“我要让整个下层区，都为我的‘神之子’……陪葬。”
扬声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工坊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K缓缓地摘下耳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城市净化协议……”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那是只有在发生大规模生化泄露或暴动时，才会启动的最终预案。无差别清扫……她疯了，她要屠城！”
林奇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己经攥得发白。他想过钟摆会报复，但他没想到，报复会来得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
这不是在抓捕，这是在泄愤。用无数无辜者的生命，来发泄她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奇低下头，看到莉莉丝正仰着脸看着他。她似乎听不懂那些话的含义，但她能感觉到林奇和老K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名为“恐惧”和“愤怒”的情绪。
她那双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
她指了指扬声器，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声问道：
“哥哥……”
“那个‘坏阿姨’，要来抓我们吗？”
“她……也要把这里，变成那个很吵、很孤独的‘白色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