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未散时，林昭己在老榆树下站了半个时辰。
他盯着掌心那柄磨得发亮的猎刀，刀身映出他微颤的睫毛。
昨日还需双手紧握的刀柄，此刻单手就能转得虎虎生风，刀锋扫过青石的刹那，竟像切豆腐般剜出道半寸深的豁口。
石粉簌簌落在鞋尖，他喉结动了动——这哪是淬体三重该有的力道？
“昭子哥！”
山路上传来咋呼的嗓门。
林昭抬头，见王铁柱扛着长弓从晒谷场晃过来，腰间的箭囊撞得叮当响。
这小子比他大两岁，从前总爱仗着身板壮实抢他猎物，上个月被林昭用套索绊进泥坑后，见了面就咬着后槽牙冷笑。
“听说你昨儿个宰了金睛虎？”王铁柱站在五步外，拇指勾着箭囊绳结，“我爹说，淬体三重的小崽子能撂倒三阶妖兽，要么是虎王病了，要么...”他眯起眼，“有人偷摸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
林昭指尖在刀把上轻轻一叩。
他能听见王铁柱心跳如擂鼓——这不是挑衅，是害怕。
“铁柱哥说笑了。”他弯腰捡起块碎石，随手抛向远处树杈。
石子擦着枝桠飞过，惊起三只山雀。
王铁柱的目光追着鸟影，没注意到那石子在树干上砸出个拇指大的凹坑。
“光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王铁柱突然把长弓甩过来，“敢不敢比射箭？
靶场就在村东头，十步外的野莓丛，射中最红那粒的赢。
输的人...请全村喝酸梅汤。“
林昭接住长弓。
弓身压手的重量让他一怔——这张王铁匠新打的铁胎弓，往日他要憋红了脸才能拉开半满，此刻掌心刚一发力，弦便“嗡”地绷成满月。
“比就比。”他垂眸调整箭羽，余光瞥见王铁柱喉结滚动。
村东头很快围了一圈人。
老人们端着茶碗，小娃子攥着野果，连蹲在墙根打盹的黄狗都支起了耳朵。
靶场是两棵老柞树，中间垂着串野莓，最红那粒在叶底藏得正紧。
王铁柱先射。
他挽弓时故意把膀子绷得像铁砣，箭头却偏了三寸，扎进旁边的刺莓丛。
围观的小娃哄笑起来，他脖颈涨得发紫：“日头晃眼！
昭子，该你了。“
林昭捏箭的手微微发颤。
他能看见野莓上的绒毛，能数清叶背的虫洞，甚至能感知到箭杆里流动的木纤维——这不是普通的视力，更像...某种被唤醒的本能。
第一箭，他故意松弦时偏了半分，箭头擦着野莓尖儿扎进树干。
“哈！”王铁柱拍着大腿，“我就说——”
第二箭，他让箭尾擦过枝桠，在半空打了个旋，最后钉进野莓旁的土堆。
“昭子哥今天手生？”有小娃扯他衣角。
林昭摸了摸眉心，那里星图的余温正顺着血管往西肢窜。
他听见风里传来爷爷昨夜的话：“血脉觉醒，便是星图重见之日。”
第三箭。
他深吸一口气，刻意收敛了涌入双臂的热流。
弦声划破晨雾的刹那，他突然松了半分力道——箭头在半空划出道微妙的弧线，“噗”地没入野莓最红的那粒。
野莓汁溅在箭杆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围观的老人“啧”了一声，小娃们蹦着喊“昭子哥赢啦”，连黄狗都扑过来咬他裤脚。
王铁柱盯着那箭，手慢慢攥成拳，指节发白：“你...你这是运气！”
“确实是运气。”林昭弯腰拔箭，指尖触到箭杆时微微发烫，“许是虎王保佑。”
王铁柱甩袖走了，鞋跟踢飞块碎石。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地图——那是村长昨儿个塞给他的，说在老祠堂梁上翻到的旧物，“你猎了虎王，这东西该归你”。
月上中天时，林昭摸黑上了村外的鹰嘴崖。
血月仍像团烧红的炭，把云层染得发紫。
他蹲在石头后面展开地图，泛黄的绢帛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山脉，最中央用朱砂点了个圈，写着“星陨谷”。
指尖刚碰到那个“谷”字，眉心突然一烫。
星图从皮肤下浮出来，银亮的光点顺着指尖爬向地图，在“星陨谷”三个字上连成个小漩涡。
林昭屏住呼吸——这图他看了整夜，此刻才发现，那些歪扭的山形，竟和他昨夜在星图里见过的星轨一模一样。
“嗷——”
山林里传来低吼。
那声音像块浸了水的破布，擦过林昭后颈。
他猛地抬头，月光下，远处的乱葬岗腾起团黑雾。
金睛虎王的残魂！
昨日被他剖出的血雾，此刻正裹着半截白骨，在阴气里慢慢凝结。
虎眼的位置泛着幽绿，每吸一口阴气，白骨上就多道红纹。
更远处的山林在震颤。
林昭听见灌木折断的声响，狼嚎、蛇嘶、野猪的哼叫混作一团——那些平日躲在深山的妖兽，正顺着阴气涌动的方向往乱葬岗聚集。
他攥紧地图，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爷爷说过，三阶妖兽的残魂若吸够七日阴气，能重塑肉身。
可现在才第二夜...
黑雾突然转向，朝鹰嘴崖飘来。
林昭转身就跑，鞋底在石头上擦出火星。
他能听见身后的风声里裹着虎啸，能感觉到脊背发凉——不是害怕，是某种更原始的警觉，像猎物感知到猎人的靠近。
等他跌跌撞撞冲进村口，晨鸡刚好打鸣。
老槐树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他扶着树干喘气，摸到怀里的地图还在，眉心的星图仍在缓缓旋转。
“昭儿？”
院门口站着个身影，是爷爷。
老人手里端着药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又去后山了？”
“嗯。”林昭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睡不着。”
爷爷没再问。
他把药碗递过来时，林昭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星屑般的银粉——和昨夜剑鞘上的粉末一模一样。
“明日我想去星陨谷。”林昭突然说。
爷爷的手顿了顿。
药碗里的热气往上窜，模糊了他的表情：“那地方...有什么？”
“不知道。”林昭摸了摸眉心，“但我得去看看。”
爷爷没说话，转身回屋时，剑鞘在门框上撞出轻响。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听见的话：“等他血脉觉醒，便是星图重见之日。”
晨雾漫进院子时，林昭蹲在井边擦猎刀。
刀锋映出他发亮的眼睛，还有远处山脚下那片泛着冷光的竹林——他总觉得，那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风突然转了方向。
有股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像根冰针，扎进他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