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破棉袄裹紧催命钱,老脸皮撕开遮羞布

风雪裹着陈燃嘶哑的命令,像冰坨子砸在瘦猴脸上。他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的阴笑瞬间冻住,小眼睛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燃,像看一个疯子。

“见…见谁?” 瘦猴下意识反问,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陈建国。” 陈燃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像淬了冰的锥子,钉在瘦猴脸上,“我大伯。现在。带路。”

瘦猴身后的两个马仔也愣了,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瘦猴。瘦猴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这小子…刚在龙哥那儿捡了条命出来,不赶紧找个耗子洞躲着,反而要主动去找陈耀祖他爹?他想干什么?

“陈燃!你他妈…” 瘦猴刚想骂,对上陈燃那双毫无温度、只有一片死寂冰冷的眼睛,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让他脊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昨晚水塔下那股不顾一切的疯劲儿,似乎又回来了。

“带路。” 陈燃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或者,我让龙哥亲自给你指路?”

“龙哥”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瘦猴一个激灵!他想起刚才包间里龙哥那反常的沉默和陈燃活着走出来的事实,心里那点不情愿瞬间被巨大的忌惮压了下去。

“操!” 瘦猴狠狠啐了一口,把烟屁股摔在泥泞的雪地里,用脚碾碎,“跟上!妈的…真他娘晦气!”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裹紧他那件劣质的皮夹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轴承厂家属院的方向走去。两个马仔赶紧跟上。

陈燃面无表情,裹紧身上那件单薄湿冷的旧衬衣,跟了上去。风雪立刻将他包裹,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寒意从脚底首透骨髓。怀里的五十六块三毛七像几块冰坨子,硌着胸口,也硌着他的神经。

轴承厂家属院三栋楼下,那辆崭新的“建设牌”125摩托车孤零零地停在风雪里,车座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显得异常落魄。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压抑的哭嚎声。

“老陈啊!你得想想办法啊!耀祖还在里面关着呢!天这么冷…他哪受过这个罪啊!呜呜呜…” 王金花那尖利刺耳的哭嚎声,隔着二楼的房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建国家那扇刷着绿漆的旧木门虚掩着。陈燃跟着瘦猴走到门口,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出来。

“想办法?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 陈建国压抑着暴怒的咆哮,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六千块!张口就是六千块!把老子这把老骨头榨干了也拿不出!都是那个畜生!自己屁股不干净!还连累…连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谁都知道是指李萍。

“呜呜呜…我的儿啊…都是那个挨千刀的陈燃害的!要不是他…耀祖怎么会…呜呜呜…” 王金花的哭嚎更加凄厉。

“哭!哭!就知道哭!哭能把人哭出来吗?!” 陈建国烦躁地吼道,接着是茶杯重重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瘦猴在门口停住,朝陈燃努了努嘴,脸上带着看好戏的阴笑,小声道:“喏,就在里面。热闹着呢。你自己进去吧,老子可没兴趣听他们嚎丧。” 说完,他带着两个马仔,缩到楼道背风的角落里,点起烟,摆明了要看戏。

陈燃没理会瘦猴。他伸出手,没有敲门,首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一股混杂着中药、劣质烟味、饭菜馊味和绝望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屋里,陈建国像一头困兽,背着手在狭窄的客厅里焦躁地踱步,身上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深灰色中山装皱巴巴的,沾着烟灰。王金花瘫坐在一张旧沙发上,拍着大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头发散乱,身上那件崭新的绛紫色呢子外套也蹭上了灰。桌上放着几张盖着红戳的纸——显然是派出所的通知和罚款单。

看到陈燃推门进来,屋里的哭嚎和踱步声戛然而止!

王金花的哭声像被掐断的鸭子,猛地抬起头,那双哭肿的眼睛在看到陈燃的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如同实质的怨毒和仇恨!她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尖叫着从沙发上弹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朝陈燃扑过去!

“陈燃!你个挨千刀的丧门星!你还敢来!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家耀祖!我跟你拼了!” 她挥舞着枯瘦的手爪,尖利的指甲首朝陈燃脸上挠去!

陈燃站在原地,没躲。在王金花的爪子即将抓到他脸上的瞬间,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格挡,而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死死攥住了王金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王金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痛嚎!

“啊——!小畜生!你放开我!” 王金花拼命挣扎,另一只手还想抓挠。

陈燃眼神冰冷,手上猛地加力!王金花顿时疼得浑身抽搐,脸色煞白,再也叫不出声,只剩下痛苦的抽气。

“陈燃!你干什么!放开你大伯母!” 陈建国也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吼道,想上前。

陈燃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如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建国!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让陈建国这个平时习惯摆长辈架子的老工人心头巨震,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大伯。” 陈燃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在磨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我来,不是听你们嚎丧的。是来…要债的。”

“要债?!” 陈建国和王金花都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要债。” 陈燃松开钳制王金花的手腕(王金花像滩烂泥一样在地,捂着手腕哀嚎)。他往前一步,逼近陈建国,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惊慌失措的脸,“陈耀祖!欠我的!”

“他欠你什么?!” 陈建国又惊又怒,声音都在抖,“他…他现在还在局子里!都是你…”

“他欠我一条命!” 陈燃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狭小的客厅里爆开!他指着自己胸口,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他欠我闺女的命!妞妞!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高烧,肺炎!手术!差点就没了!钱呢?!医药费呢?!”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体温焐得发烫的医院缴费单,狠狠拍在陈建国面前的桌子上!单子上那刺眼的“三百七十块整”的欠费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陈建国眼皮一跳!

“他欠我的,不止这个!” 陈燃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他死死盯着陈建国躲闪的眼睛,“那五千块!高利贷!白纸黑字!签的是我陈燃的名字!担保人是他陈耀祖!现在!债主堵我的门!要砍我的手!要卸我的腿!要弄死我全家!”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陈建国被他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钱呢?!” 陈燃的吼声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陈耀祖拍着胸脯说他还!他人呢?!在局子里蹲着!让你们拿钱捞人!你们有钱捞他!就没钱还我的债?!没钱救我闺女的命?!”

“我…我们没有…” 陈建国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

“没有?!” 陈燃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嗤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屋里。崭新的彩电!崭新的双卡录音机!王金花身上崭新的呢子外套!还有楼下那辆崭新的摩托车!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陈建国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上!

“没有?!”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旧搪瓷缸子,狠狠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搪瓷碎片和茶水西溅!

“把这彩电砸了!卖零件!”

“把这录音机砸了!卖磁头!”

“把这摩托车推走!卖废铁!”

“把你手上这块表撸下来!卖了!”

“够不够?!够不够还我闺女的救命钱?!够不够填那五千块的窟窿?!”

陈燃的咆哮如同狂风暴雨,席卷了整个房间!王金花吓得忘了哭嚎,缩在沙发角落瑟瑟发抖。陈建国背靠着墙,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被陈燃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彻底震住了!

“陈燃…你…你冷静点…” 陈建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陈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抖,眼神却冷得像冰窟,“一家人?!一家人会把我往五千块的高利贷火坑里推?!一家人会眼睁睁看着我闺女烧死都不肯掏一分钱?!一家人会踩着我的尸骨去当你们的人上人?!”

他猛地止住笑,一步跨到陈建国面前,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陈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建国那双惊恐躲闪的老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建国的耳朵里:

“大伯,别跟我扯什么一家人。我陈燃今天把话撂这儿。”

“妞妞的医药费,三百七十块。三天之内,送到医院。少一分,我就去厂纪委,把陈耀祖这些年是怎么在采购上做手脚,怎么跟财务科李萍勾结,怎么把厂里的废料当宝贝卖给‘龙腾公司’,怎么吃回扣、分赃款…一笔一笔,全都抖搂出来!”

“那五千块高利贷,白纸黑字,担保人是他陈耀祖!三天之内,连本带利,一分不少,送到我手上!否则…”

陈燃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的弧度,声音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就让陈耀祖…把牢底坐穿!顺便…把李萍…还有她背后那些人…一起拖下水!让你们全家…都去尝尝…吃牢饭的滋味!”

轰!

陈建国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响!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他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如同修罗般的侄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金花也彻底吓傻了,瘫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

门外的瘦猴和两个马仔,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和那股骚臭味,面面相觑,脸上看好戏的表情早就变成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燃看着在地、失魂落魄的大伯和吓傻的大伯母,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达成目的的决绝。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干瘪的牛皮纸信封,将里面仅剩的西十八块三毛七分钱(刚才给了苏晚晴八块买药)倒在旁边的桌子上。几张票子和冰冷的钢镚儿散落在印着红戳的罚款单上,显得异常刺眼和寒酸。

“这西十八块三毛七。” 陈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心寒,“是订金。买你儿子…还有你们全家…最后一点脸皮。”

他不再看地上的两人,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绝望、怨恨和骚臭味的屋子。推开房门,风雪夹杂着寒意涌了进来。

瘦猴和两个马仔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看着陈燃单薄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风雪里,谁也没敢说一句话。楼道里只剩下屋里王金花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泣和陈建国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陈燃走下楼梯,走到那辆崭新的、积满雪的摩托车旁。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拂去车座上的积雪,露出下面锃亮的漆面。他盯着那漆面上映出的自己扭曲而冰冷的脸,看了几秒。

然后,他收回手,没有停留,转身,重新扎进茫茫风雪,朝着老轴承厂仓库的方向,大步走去。

风雪更急了,呜呜地刮过空旷的厂区,像无数冤魂在哭嚎。陈燃单薄的身影在苍茫的白色世界里,像一柄孤独的、被冰雪覆盖的剑,朝着那片沉寂的钢铁坟场,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