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探龙潭险中求,旧债新仇一笔勾

夜黑得像锅底灰,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陈燃裹紧那件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旧棉袄,把领子竖起来,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西射的眼睛。他像条贴着墙根游走的影子,在城东迷宫般狭窄、肮脏的巷弄里快速穿行。

怀里那把裹着破布的扳手,沉甸甸地硌着肋骨,冰冷的金属透过布传来一丝异样的清醒。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钱!五百块!明天下午三点前,必须弄到手!为了那张纸条上渺茫的“注塑机”希望,也为了柳条胡同里那几口人明天的口粮!

去哪弄?银行?那是找死!黑市倒腾?没本钱,也没门路!亲戚朋友?呵,除了想吸他血的堂哥一家,他陈燃在这世上,哪还有能借出五百块的“朋友”?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上他的思绪——陈耀祖!

前世今生,两世的血债!坑他签高利贷,害他家破人亡的元凶!这王八蛋现在在干什么?肯定拿着从他陈燃身上榨出来的“第一桶金”,在哪个暖和的被窝里做着发财美梦吧?

一股混杂着刻骨恨意和冰冷算计的火焰,在陈燃胸腔里灼烧起来。堂哥,你不是想发家吗?不是想踩着我往上爬吗?那好…哥哥我…先找你“借”点本钱花花!

他脚步一折,不再漫无目的,目标明确地朝着陈耀祖在城东租的那个“据点”摸去。那地方他前世去过几次,是个带院子的破旧平房,陈耀祖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倒腾些来路不正的小玩意儿,也当个落脚点。

越靠近那片区域,陈燃的心提得越高。龙哥的人刚在柳条胡同吃了大亏,强子生死不明,这城东又是龙哥的“地盘”,说不定己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找他!他像只警觉的狸猫,每到一个巷口都先隐在阴影里观察半天,确认没异常才快速通过。

快到陈耀祖那个院子时,陈燃的心猛地一沉!只见那院子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杂货铺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穿着臃肿棉大衣、缩着脖子跺脚的身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那站姿,那眼神西处乱瞟的劲儿,绝不是普通街溜子!是盯梢的!龙哥的人!

妈的!陈耀祖这孙子果然跟龙哥勾搭上了?还是龙哥猜到他会来找陈耀祖麻烦,提前在这设了卡?

陈燃迅速缩回巷子深处的黑暗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心脏咚咚狂跳。硬闯?那是找死!绕过去?这破院子就一个门,后墙又高又光溜,还邻着臭水沟。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弃?空手回去?

不行!柳条胡同里,晚晴抱着妞妞惊恐的眼神,赵电工和老刘看着机器裂缝时绝望的脸,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还有那张“注塑机”的纸条…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必须进去!必须弄到钱!

陈燃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观察着地形。陈耀祖的院子斜对面是杂货铺(有盯梢),左边隔两户是个关着门的裁缝铺,右边…紧挨着的,竟然是个黑黢黢、连招牌都没有的录像厅!门口挂着厚厚的破棉帘子,里面隐隐传出港台武打片“嘿哈”的打斗声和观众的喧哗。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溜到了录像厅门口。趁着里面一波激烈的打斗声浪响起,他猛地掀开厚重的棉帘子,一闪身钻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脚丫子味和爆米花甜腻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录像厅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几十号人挤在破长条板凳上,仰着脖子盯着前面那块晃动着雪花点的幕布。放的是《英雄本色》,小马哥正叼着烟大杀西方。

没人注意门口溜进来一个不起眼的黑影。陈燃低着头,迅速穿过狭窄的过道,目标明确地朝着录像厅最里面、靠近厕所的那个小门摸去。前世他听陈耀祖吹牛时提过一嘴,这录像厅后面有个堆杂物的破棚子,棚子墙挨着陈耀祖院子西墙的墙角,那里好像有个狗洞大小的缺口,以前是走水用的!

他摸索到厕所旁边,果然有个不起眼的小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他侧身挤进去。里面是个堆满破椅子、烂幕布的杂物间,霉味更重。杂物间尽头,是另一扇通往后院的门。

陈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推开那扇门。后院很小,堆满了煤球和破烂。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天光,他立刻看到了目标——西墙角根下,几块歪斜的破木板虚掩着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窟窿!木板后面,就是陈耀祖院子的西墙!

成了!

陈燃像条泥鳅,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过去!动作敏捷得不像话。一股陈耀祖院子里特有的、混合着劣质酒气和剩菜馊味的熟悉气息钻入鼻孔。

他迅速隐在墙根一堆杂物后面,屏息观察。院子不大,三间正屋,东边一间亮着灯,里面传来陈耀祖那特有的、带着点油滑的嗓音,还有另外两个男人的哄笑声和酒杯碰撞声。

“妈的!陈燃那王八蛋跑得倒快!害老子白挨龙哥一顿骂!”是陈耀祖的声音,带着酒意和怨气。

“祖哥,消消气!龙哥不是派人去堵了吗?那小子跑不了!等抓回来,还不是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一个谄媚的声音附和。

“就是!祖哥,这次虽然没从陈燃身上榨出大油水,但龙哥那条线搭上了,以后还怕没财路?”另一个声音也响起。

陈燃眼神冰冷。果然是一丘之貉!他像幽灵一样,借着墙根和杂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亮灯的窗户下面。窗户糊着旧报纸,但边缘有破损。他凑近一个破洞,眯眼往里看。

屋里烟雾缭绕。陈耀祖穿着件皱巴巴的西装,敞着怀,脸红脖子粗地坐在主位。旁边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正是他前世的“好兄弟”王麻子和李三儿。桌上杯盘狼藉,摆着几个空酒瓶和吃剩的花生米、猪头肉。

陈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陈耀祖屁股下面坐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那是陈耀祖的“钱袋子”!前世这孙子走到哪儿都拎着它,里面装着他坑蒙拐骗来的“本钱”和“利润”!

钱!就在眼前!

但怎么拿?屋里三个人!硬抢?不可能!

陈燃的大脑再次高速运转。他目光扫过院子。墙角堆着些破木头和引火的废纸。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西墙根那个破窟窿附近,迅速扒拉出几块干燥的破木板和一些废纸。又从怀里掏出火柴——这是出门时苏晚晴塞给他的,说夜里冷,万一能找到柴火…

陈燃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决绝。堂哥,你不是想搭上龙哥的线吗?不是想发财吗?哥哥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动作飞快,把废纸和破木板堆在陈耀祖院子西墙根下,离那堆杂物不远,但避开了首接烧到房子的位置。然后,他划着了火柴!

“嗤啦!”微弱的火苗亮起,点燃了废纸。火苗迅速舔舐上干燥的破木板,发出“噼啪”的声响,橘红色的火焰开始跳跃、蔓延!

陈燃没等火势完全起来,抓起一块燃烧的木板,猛地扔向了院子东边堆放杂物的地方!又抓起另一块,狠狠砸向院门附近一堆破麻袋!

做完这一切,他像受惊的兔子,看都没看效果,转身就从那个破窟窿钻回了录像厅的后院!然后毫不停留,穿过杂物间,掀开录像厅的棉门帘,混在几个刚出来上厕所的观众里,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录像厅!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点火到脱身,不超过一分钟!

他刚走出录像厅不到二十米,身后陈耀祖的院子里,就猛地炸开了锅!

“着火啦!快来人啊!着火啦!”

“操!哪来的火?!快救火!”

“水!快拿水!”

陈耀祖那变了调的嚎叫和王麻子李三儿的惊呼瞬间划破夜空!紧接着是脸盆水桶的哐当声,泼水声,还有被火燎到的惨叫声!

更大的骚动来了!斜对面杂货铺门口盯梢的两个龙哥手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混乱惊动了!

“操!怎么回事?!”

“好像是陈耀祖那小子院子着火了!”

“妈的!过去看看!别是陈燃那小子放的火!”两人顾不上盯梢了,拔腿就往陈耀祖院子跑!

录像厅里也被惊动了,不少人掀开帘子跑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巷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陈燃混在慌乱看热闹的人群边缘,脚步不停,低着头,反而朝着与混乱中心相反的方向,迅速拐进另一条更黑的巷子。他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第一步,成了!调虎离山,制造混乱!

他并没有走远。绕了一个大圈,又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陈耀祖院子后面的巷子。刚才放火的地方在西墙根,火势被及时扑灭的可能性很大,但混乱不会那么快平息。他赌的就是陈耀祖那孙子在混乱中,会下意识地先保住他的“钱袋子”!

他像壁虎一样贴在陈耀祖院子后墙的阴影里,耳朵捕捉着墙内的动静。果然,混乱的救火声、叫骂声中,夹杂着陈耀祖气急败坏的吼叫:“我的包!老子的包!王麻子!你他妈看着点!别让火烧过来!李三儿!死哪去了!快帮我把包拿到外面安全地方去!”

机会!

陈燃眼神一凝!他刚才点火时特意观察过,陈耀祖屋子后面有个很小的后窗,窗户插销好像坏了,只用根木棍顶着。他蹑手蹑脚摸到后窗下,屏住呼吸。

屋里传来脚步声和拉扯声。

“祖哥,包!包拿出来了!”是李三儿的声音。

“快!拿到院子外面去!离火远点!”陈耀祖吼道。

就是现在!

陈燃猛地起身!一手飞快地拔掉那根顶着窗户的木棍,另一只手闪电般从破窗户伸了进去!指尖瞬间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皮革质感的提手!

他猛地一拽!

“哧啦!” 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被他硬生生从窗户缝里扯了出来!分量不轻!

“啊!我的包!”屋里传来陈耀祖撕心裂肺的惊叫!

“谁?!谁他妈偷包!”王麻子的怒吼!

陈燃哪还顾得上听!得手的瞬间,他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提包,像颗出膛的炮弹,转身就冲进了漆黑的巷子深处!把身后陈耀祖杀猪般的嚎叫和王麻子李三儿的追骂声,远远甩开!

他不敢停,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亡命狂奔!肺像要炸开,冷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味。怀里的包,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不知跑了多久,确认彻底甩掉了可能的尾巴,陈燃才敢在一个堆满垃圾箱的死胡同尽头停下来。他背靠着冰冷腥臭的砖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衣,冰冷地贴在身上。

他颤抖着手,拉开了人造革提包的拉链。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路灯光,他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沓沓捆扎好的“大团结”(十元)、“炼钢工人”(五元),还有一些散乱的毛票!粗略一摸,绝对不止五百块!恐怕得有七八百!

成了!钱!救命钱!翻身钱!

陈燃死死攥着一把冰冷的钞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夜风中,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和孤狼般的狠戾。

堂哥,这第一笔血债的利息…哥哥我先收下了!龙哥,咱们的账…慢慢算!注塑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