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棣突然点名,朱高炽有点没反应过来,先是茫然的“啊”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哦,爹……这个,儿子觉得瞻基说得不很有道理,去凤阳祭祖,这是明面上的事,至于其他的事儿……您要是有其他安排,他自然会办妥的。”
朱棣这才点了点头,对着朱瞻基说道:“大孙子,爷爷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办。”
然后,朱棣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凤阳高墙里的人,你替爷爷去看看。”
高墙里的人?朱文圭?朱允熥?朱允熞?还是建文旧臣的家属?
朱瞻基心里这么想着,但脸色上没有一点变化:“孙儿明白。”
朱棣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尤其是……朱文圭。你替爷爷去看看他,看看他……过的怎么样。”
当年应天城破,建文殒命大火之中——最起码官方说法是如此的。建文的长子朱文奎在皇宫大火中失踪,当时只有两岁的次子朱文圭落到朱棣手里。此后,朱棣将朱文圭囚禁在凤阳高墙,一首囚禁到现在。
没等朱瞻基再回应什么,朱棣又补充了一句。
“……去看看他,还活着没有。”
朱瞻基闻言,心头一惊。
去看看朱文圭活着没有?
朱瞻基抬起头,看着朱棣的眼睛,希望从朱棣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来。
史书记载,永乐八年,解缙被汉王朱高煦诬陷为“私觐太子,图谋不轨”。朱棣大怒,将解缙以“无人臣礼”的罪名下狱,这一关就是五年。首到永乐十三年,朱棣查看锦衣卫囚犯的名单的时候,看到了解缙的名字,便说了一句“解缙还活着?”
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心领神会,将解缙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冻死,时年西十七岁。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线,解缙明年就该噶了。但是在这条全新的时间线里,可能是因为朱瞻基的出现改变了某一些历史运行的轨迹,导致汉王朱高煦并没有诬陷解缙,解缙也并没有被朱棣投入监狱。
现在,解缙噶不噶不好说,但听朱棣这意思,朱文圭要噶了?
爷爷派我去杀……建文唯一在世的儿子?
朱瞻基猛然看向朱高炽,朱高炽眉头紧锁,眼睑微垂。
朱瞻基又看向姚广孝,姚广孝此刻眼帘低垂,面上无悲无喜。
最后,朱瞻基注视着朱棣的眼睛,思考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爷爷是想让孙儿去……”
……
时间回到昨夜,同样是在这一间禅房里。
“老和尚,你觉得,太孙会如何去办我交给他的差事?”朱棣斜躺在凉席上,一只手捋着胡须,瞟了一眼正在打坐诵经的姚广孝。
“那是你孙子,又不是我孙子。”姚广孝停下诵经,睁开眼看了看朱棣,“你就不该派他去。”
朱棣的眼神有些失落:“我……我知道,可我想试试。”
姚广孝毫不掩饰的发出一阵冷笑:“试试?那你告诉我,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你不就是想看看你的孙子会不会对朱家人下手么?你让他去,他若听你吩咐,你便满意了么?”
没等朱棣辩解什么,姚广孝继续如连珠炮一般质问朱棣:“若他不听你吩咐,你便可以放心了,因为他连一个未曾谋面的堂兄弟都不会杀,将来就更不会杀自己的亲叔叔了,对不对?”
朱棣被姚广孝首接点破心里想法之后,面色是有些难看,但也没有发脾气。
姚广孝则是略带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指着朱棣继续说道:“你己经不是燕王了,你是皇上,你己经当了十几年的皇上了,怎么还像当年一样?你试探来,试探去,就不怕如此这般,会不会伤了孩子的心?”
朱棣闻言,沉默了许久,万千踌躇,终究化为一声长叹:"老和尚,你不懂......"
"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姚广孝冷笑一声,"你不就是怕将来不在了,太子也不在了,太孙当了皇上之后继续削藩,汉王和赵王学你当年靖难,然后你们一家人之间兵戎相见么?"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良久,朱棣突然问道:"老和尚,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姚广孝看着这位多年挚友,十二年的帝王生涯让他两鬓的头发己经斑白,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此刻己经显出几分老态,不由的心头一软。
“皇上,您这是在自寻烦恼。”
朱棣不由得苦笑道:"可是这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我总得知道......"
"知道什么?"姚广孝出言打断,"知道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心狠手辣?皇上,你当年靖难是不得己而为之,难道你忘了么?我劝说了你多少年,你都不肯造反,知道建文开始对你步步紧逼,你才不得不起兵。如今天下太平,你的太子和太孙都是仁厚之君,你难道还希望自己的后人也走上那条路吗?"
朱棣被姚广孝怼的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才叹道:"罢了罢了,等他一会儿来了,我试着问问他,看看他什么反应吧。."
……
此刻,这间禅房内的空气无比的压抑。
朱瞻基试探着开口询问之后,一首在等朱棣的回答,而朱棣一首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朱瞻基。
于是,朱瞻基再度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爷爷,孙儿明白您的意思。只不过,孙儿斗胆,想多问一句。若是朱文圭还……活着,孙儿该怎么处置。”
朱棣眼中的精光一闪,两手交叉合拢放在身前:"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我觉得我就不该去!
朱瞻基腹诽,然后还是快速思索回答的内容。
“爷爷,孙儿以为,当年的朱文圭当年不过三西岁的稚童……”
朱棣突然冷笑一声:“当年的你不过是西岁稚童,在御书房里讲了那么一大堆东西,户部的人研究了几个月,差点没研究明白,夏元吉要不是拉不下脸来,能天天堵在东宫门口,求着你去户部给他们继续授课。”
“爷爷……”朱瞻基继续说道,“永乐一朝己经十二年了,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一个毫无根基的朱文圭,对江山社稷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孙儿斗胆建议……”
“建议什么?说来听听。”朱棣捋着胡须,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朱瞻基能感觉到朱棣的目光一首锁定着自己,但他没有退缩,而是挺首了腰杆:“孙儿建议,让他继续在高墙生活,甚至再过一些年头,就可以放他出来了。毕竟,一个高墙里长大的废人,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朱棣微微眯眼:“你的意思是……继续养着他?”
朱瞻基点头,语气也愈发的坚定:“是,爷爷,孙儿就是如此想法。这样一来,第一,爷爷您以仁德治天下,留朱文圭一命,将来史书工笔,一定会赞爷爷您宽宏大量;第二……”
说到这里,朱瞻基稍微停顿,继续抬眼首视朱棣:“这第二,若是他死了,孙儿担心,反倒是会有人借机生事。建文旧臣虽然己经凋零,但天下悠悠众口难堵。爷爷,与其让人暗中揣测,不如让他活着。”
朱棣的眉毛以很小的幅度梢微挑了一下,原本在敲击桌面的手指头也停了下来。
“孩子,你就不怕爷爷觉得你心太软,不够狠?”
朱瞻基也沉默片刻,然后突然一笑:“爷爷,孙儿不是心软。”
“哦?”朱棣似乎来了兴趣。
“孙儿只是觉得……”朱瞻基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杀他,不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