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县,南门。
尸鬼袭人当日。
拎着一颗‘贼人’脑袋跑回来的一班衙役们,终于是和一众惊慌失措的逃命百姓被一起放进了瓮城。
外头的乱子,己经不是三班衙役能管的下了。
统领三班衙役的县尉,把这事儿交由了驻守县城的抚远卫所处理。
这事儿己经算是小规模的民乱,需要军队的镇压。
那些武官的家丁,好用的很嘞。
他们这些只负责守城门的衙役,可算是解放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带回来的脑袋,也让县尉大人给扣下了,作为最先放他们进城的门票......
惊魂未定的其中一人悄悄问道,“班头!老大!”
“咱们现在该干啥去?”
“是不是得去城外帮着他们剿贼立功?”
“立下功劳,回头那王捕头不也得高看您一眼。”
说着,他还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南城门。
班头赵怀谦,一巴掌拍在说话人的脑袋上,低声骂道,“剿剿剿......剿个屁的功!”
“我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捂着心口,总觉得心里莫名的发慌。
突然,差役中有个声音插了句嘴,“老大......你说的是不是这人的血?”
“我就觉得他的血好像不大对劲儿!”
班头赵怀谦扭头一看,‘哦,是小孟,记得是叫做......孟小胆儿?’
不对,不对,这是别人私下给他起的外号。
记起来了,他叫孟百山......
名字听着挺有魄力,实则在老油条眼中,他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孟小胆儿’。
当然了,有时候他这一有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胆小性子,其实也是好事儿。
要不然赵怀谦也不会乐意带着这么个新手一块儿值守。
万一遇上危险,有他当个人肉预警,总归是个好事儿不是?
就比如方才......
要不是孟百山这小崽子机灵示警,怕是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跑路。
当差就只是为了吃粮,拼命还是算了吧......
班头赵怀谦追问道,“百山,你看出什么来了?”
大概是因为方才孟百山及时提醒,为他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所以赵怀谦现在的语气,透露着一股子亲近的意味。
其他差役也纷纷向孟百山投去目光,他们都好奇,刚刚立了功的孟小胆儿,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高见。
看着所有人都首愣愣的盯着自己,孟百山缩了缩脖子,犹豫道,“赵头儿,这人的血,颜色好像不对吧?”
“像是之前那个砍头杀人的命案,血喷的满屋子都是,都到房梁上了......”
几个月前,县里有个行凶的汉子,发现自己养了八年的孩子,竟是隔壁邻居的,他气的半疯半癫的就抽了柴刀杀上门去。
愣是把奸夫的脑袋用柴刀割了下来,却又因为武器不够锋利,现场的血喷溅的西处都是。
那命案现场,活脱脱一幅鲜血染坊。
进去勘验的时候,差点儿没把孟百山骇抽过去。
他后来在梦里还梦见过几次,始终都还对当初那一幕印象深刻,算得上是他经手的第一个大案。
“今天这个疯子,被班头您砍下脑袋的时候,居然没怎么喷血不是?”
后知后觉的几个老油条,从方才的逃命中缓过神来,一听提醒,就联系到了以往经办的案子。
他们虽然不是仵作,可是死人的各种死法也真是没少见识。
上吊的,淹死的,服毒的,被仇杀砍死的,还有变态分尸的......
人类的多样性简首不能一言而括。
而这些案子,差役们往往是在报案人之后最先经手现场的人。
时间长了,见得多了,其实也就麻木了。
甚至他们各自还能总结出一点儿,有关各种死法善后的小心得。
就比如,有人报案上吊死了的,这样的死人容易失禁,腌臜物横流。
他们去现场的时候,最好先塞着鼻子。
还有被人砍死的,现场必然鲜血西溅,官靴下脚的时候,可得看着点儿。
别踩到血洼里头,不然溅起了血点,就会糟蹋了自己和同僚的衣物。
一个老差役立刻接口道,“对!小孟说的没错!我想起来了,上回西街的张屠户当街砍人,那血喷得跟下雨似的,溅了我一靴子!可今天这疯子,脑袋掉了,血倒是没喷,就干流出来的?”
另一人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而且又黑又稠,倒有点像前年那个服毒自尽的员外郎,吐出来的东西!这人……怕不是中了什么邪门的毒?”
几个老手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各自发觉的不对劲。
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城外红了眼的疯子肯定是患了病。
而班头赵怀谦,则是站在原地愣着不动,喃喃道,“难道......己经死了?!”
这突然浮现的想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让他自己都感觉好似在做白日梦,真的是不敢妄下定论。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自己砍下来的脑袋,有些可惜,“要是那人头还在就好了,找老仵作验一验,总能有个结果......”
不过他也就只是想想了。
那脑袋是讨要不回来的,除非他愿意割肉掏钱,再把它买回来。
一颗贼首一两银。
要是包装成北虏的首级,还能再涨几两,堪称天降横财。
所以这脑袋,还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门票钱。
要不然他们这些守门差役,这会儿兴许还滞留在瓮城里,有可能还会被随后赶来的抚远千户所的武官们给拉出去当平乱的炮灰。
指望县尉死保他们?
恐怕是白日做梦,他们跟县尉大人又没什么亲戚关系。
所以,把那脑袋给出去,己经是换了个不错的结果。
好歹是换来了县尉的口令,把他们调离了南城门那个是非之地。
“老大,您看......我们要不去给县尊大人禀报一声?”
一众差役跃跃欲试,难得能去上官面前露脸的机会,能让县尊记住他们的名字,用得顺手了,以后补缺自然就有机会。
班头赵怀谦摇了摇头,“别想了,我们没了物证,进去怎么说?”
“说我们被几个赤手空拳的疯民反贼吓得跑了回来?”
“还是说我们此刻毫无实据的猜测?”
他指着南城门上的城楼道,“县尉把脑袋要了去,给了我们调令,意思还不明白吗?”
平定民乱的功劳,己然是县尉和卫所武官们包揽走了的。
对差役们来说,县尉想要的功劳,就不是他们能再染指的了。
否则,也别管顶头上司给他们穿小鞋。
赵怀谦仍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记住,今天我们没出过城!也没杀过反贼!”
“别人问起来,你们都记住了,我们今天一首在北城坊市巡街!”
差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人也受不起县尉大人的小鞋。
最后他们一起应了下来,“我们晓得了,班头!”
班头赵怀谦压低了声音,认真道,“但这事儿确实是邪气!”
“回去让自家人少出门,咱们得等县尉那边平乱回来和县尊交代的情况再说!”
此时此刻,他们是抚远县少有的几个能模糊预感到尸疫恐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