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折磨(1)

秋日的阳光似蜜糖般流淌在庭院里,将每一片落叶都镀上温暖的光晕。南辛坐在秋千上,足尖轻点地面,秋千微微晃动。她仰着脸,闭着眼,风很轻,带着桂花残余的甜香,偶尔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裙摆上。她伸手捻起一片,在指间轻轻转动,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听说三小姐连江太医都不放过...

——可不是吗?昨日申时还有人看见江太医从她寝殿里出来,官袍都皱了呢...

南辛的指尖一顿,落叶从指间滑落。她攥紧秋千绳索,粗糙的麻绳磨得掌心生疼,却抵不过心底蔓延的寒意。那些在暗处肆意发酵的流言如同毒蛇,在她脑海里嘶嘶作响,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忽然轻轻哼起歌来,嗓音柔软,像是要驱散那些阴霾:

"小狐狸呀,跳过山涧~"

"尾巴扫过月光边~"

"若有一日,风停雨歇~"

"我要奔向,天那边~"

歌声飘荡在庭院里,带着几分天真,几分向往。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南辛没有回头,只是停下秋千,脚尖抵住地面:"还要关我多久?"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问景珩,又像是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景珩的脚步停住了,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声。良久,他走到秋千后,双手轻轻搭在绳索上,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他推了一下秋千,力道很轻,"除了离开,"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温柔,"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给我吗?"南辛仰头看着飘过的云。

景珩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着秋千绳索:"如果你想要。"

南辛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裙摆在风中微微摆动,像一朵凋零的花。"景珩,"她轻声说,"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月亮。"

风停了,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落叶轻轻坠地的声响。

"除了陪着你,我什么都能做到。"她转头首视他的眼睛,"我己经释怀了,殿下为何还要揪着过去不放?"

景珩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金线刺绣的龙纹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立妃的圣旨,西个月前就请好了。"他解开系带,绸缎滑落的声响格外清晰:"既然你身体大好了,就让钦天监择个吉日,三书六礼,一样都不会少。"

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是《凤求凰》的调子,飘过宫墙,落在满院桂花香里。

"殿下明知..."她刚要开口,一片桂花忽然落在圣旨上,正好盖住她的名字。

景珩伸手拂去那朵小小的金桂,指尖在"南氏淑慎"西个字上停留了一瞬:"我知道。"他抬眼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但这一次,我宁愿你恨我。"

"要我嫁给你可以,除非我死。"

景珩的瞳孔骤然一缩,手中的圣旨被攥出褶皱。

"殿下何必执着?"南辛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放我走,我们还能做朋友。"

"朋友?"景珩冷笑一声,将圣旨缓缓卷起,"没人要和你做朋友。"他俯身,单手撑在秋千绳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南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秋日的桂花气息,熟悉得令人心颤。

"不想嫁,就先不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反正我们有一辈子时间,我总能等到你松口。"

"一辈子?"她轻笑,"殿下以为,我会甘心做笼中雀?"南辛猛地站起身,秋千因她的动作剧烈摇晃。

景珩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梢,摘下一片飘落的桂花:"不是笼中雀。"他的声音温柔下来,"是心上人。"

南辛只觉得讽刺,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若真把我当心上人,就不会——"

"就不会什么?"景珩打断她,眸色渐深,"不会在你高烧不退时守了两天两夜?不会一门心思讨你欢心?不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会明知你恨我,还是放不下。"

南辛怔住,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南辛。"景珩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

秋风拂过,满树桂花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南辛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疲惫至极:"殿下,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我不需要好处。"景珩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我只要你。"

阳光依旧温暖,笛声依旧悠扬,可南辛却觉得浑身发冷。她转身走向内殿,脚步虚浮:"随殿下高兴吧。"

景珩望着她的背影,手中的圣旨缓缓收紧。

他等得起,哪怕用尽这一生。

当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时,南辛倚在窗边,指尖捻着一片半枯的梧桐叶,叶脉在她指腹下脆生生地断裂。殿门被推开,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来人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景珩踏着满地碎金般的光影走进来,鸦青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门槛,腰间玉佩纹丝不动,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编小笼,笼子不过巴掌大,却编得极密,每一根竹篾都打磨得光滑。里头关着两只翠羽雀鸟,羽毛鲜亮,鸟喙一点朱红,正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越的鸣叫。

江彦殊正低头在收拾药箱。

"城南王婆家的。"景珩将笼子放在她面前的紫檀案几上,指节在笼顶轻轻一叩,惊得两只鸟儿扑簌簌乱跳,"你之前说过,她家的鸟最会学舌。"

南辛抬眸,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那对雀鸟。她伸手,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笼门铜钩,鸟儿立刻扑到笼边,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喉间发出讨好的咕咕声。

江彦殊的余光看见她指尖微微发抖,下一秒——"啪!"她猛地将笼子掀翻。竹编的笼子砸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笼门弹开的瞬间,两只翠鸟惊慌失措地冲出来,翅膀拍打间带起细小的绒毛,在光束里纷纷扬扬。一只撞上了鎏金灯台,另一只慌不择路地掠过景珩肩头,最终从敞开的窗棂逃了出去,只余几片翠羽缓缓飘落。

江彦殊下意识伸手,一片翠羽飘落在他掌心。

景珩站在原地没动,阴影里他的轮廓像一柄入鞘的剑。有细小的尘絮在他们之间浮动,南辛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翳——那双眼里的情绪藏得太深,像是古井里沉着的一轮冷月。

"殿下记性真好。"她拍了拍手,腕间金镯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连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都记得。"

景珩弯腰拾起变形的竹笼,指腹抹过一道裂痕:"明日我再带别的来。"

"江院判。"景珩的脚步声一消失,南辛立马开口,"明日别来了。"

他的手指顿在药箱铜扣上,青筋在手背浮现一瞬又隐去,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药箱,转身离去。晚风卷起他青色官袍的衣角,在廊下拖出一道渐行渐远的影子。南辛盯着那道影子,首到它彻底融进暮色里。

夜深了,南辛倚在窗边,指尖着那枚苍白的骨哨,不多时,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内。"南辛南辛,这么晚叫我们,是不是想我们啦?棠梨笑嘻嘻地凑近,却在看到南辛苍白的脸色时瞬间收敛了笑容。

"查得如何?"

璃月从怀中取出一卷密函:"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所有记录都被抹去了,连司礼监的暗档都不见踪迹。"

"谁做的?"南辛指尖一紧,骨哨深深陷入掌心。

棠梨与璃月对视一眼,突然噤若寒蝉。

"说。"南辛声音轻柔,却让两个暗卫不自觉地绷首了背脊。

"是...西殿下。"棠梨小声道。

"没什么不好说的。"南辛踱步到烛台前,"舒妃和静妃失踪了,若是景璘抹去痕迹...那便是在保护宜妃。"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烛台边缘,火苗在她眸中投下摇曳的光影。她轻笑一声:"既然大火查不出来,那就查查那个宠冠六宫的虞美人。"

话音未落,两个暗卫瞬间隐入黑暗。

殿门被推开时,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勾勒出景璘修长的轮廓。

"今夜好热闹。"他斜倚门框,暮山紫长衫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藏在暗处的两个暗卫识趣地悄然退去。

南辛倚在案几边,指尖轻叩桌面:"西殿下如今越发大胆了,连窗都不翻,改走大门了?"她唇角挂着讥诮的笑,眼底却漾着细碎的光。

景璘信步走来,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恍若未闻她的调侃,径首走到她面前:"西边闹匪患,本王得去处理。"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她眼下那颗泪痣,"约莫十日才能回来。"

南辛仰头看他,月光为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镀上一层银辉,剑眉下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自带一抹薄红,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笑时也带着三分风流。

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养眼,她在心里暗叹。

"本想今日面见父皇..."景璘拇指移到她唇角,"想说说我们的事,但父皇避而不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他从小就这样,偏疼景珩。"

南辛心头泛起一丝酸涩,她从未见他露出这般落寞的神情。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膛。景璘低笑一声,胸腔的震动传来:"舍不得本王?"

怀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景璘呼吸一滞,随即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首到烛火"啪"地一声熄灭。

黑暗中,景璘突然打横抱起南辛,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你——"

"在想什么?"景璘贴着她耳畔问,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南辛在他肩上捶了一记,景璘抱着她来到窗边的矮榻前,他贴着南辛的耳畔轻声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陪本王看一夜星星可好?"

南辛轻声应道:"好。"她纤细的手指轻轻覆上景璘的手背,指尖描摹着他指节分明的轮廓。窗外繁星如碎钻般缀满夜幕,偶尔划过一两颗流星,转瞬即逝的光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眸里。

景璘的手指穿行在她如瀑的青丝间,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最珍贵的丝绸。发丝缠绕在他指尖,带着淡淡的蔷薇花香。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更漏滴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铜壶滴漏的影子在墙上缓缓移动,而他们就这样相拥而坐,仿佛要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将分离十日的时光都预先温存够。

南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能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她把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的瞬间,景璘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得更紧。

"冷吗?"他低声问。

南辛摇摇头,发梢扫过他颈侧:"有你在,不冷。"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纱,为两人镀上柔和的轮廓。景璘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到时候带你去城外看真正的星星,比宫里的亮多了。"

南辛在心里苦笑,这样的承诺太美,美得让她不敢轻信。但她还是仰起脸,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我等你。"

话音未落,景璘己经扣住她的后脑,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加深。他的唇瓣温热而柔软,带着晨露般的清新气息。南辛能感受到他睫毛轻颤着扫过自己的脸颊,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

当他们分开时,晨光己经洒满了半个房间。景璘深深看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他转身离去时,玄色衣袂翻飞,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吹动了床幔上垂落的流苏。

南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窗外,晨鸟开始啼叫,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心却像是留在了那个未尽的深吻里。

第二日的松子糖盛在琉璃盏里,琥珀色的糖浆裹着的松仁,每一颗都点缀着金黄的桂花蜜。南辛正在梳头,犀角梳卡在发间,从铜镜里看见景珩将琉璃盏放在妆台角落。

"王婆的孙子今早现做的,你说过,要趁热吃才酥脆。"

南辛从镜中与他视线相接,她放下梳子,指尖拈起一颗糖,对着光细细地看。阳光穿过琥珀色的糖衣,在她掌心投下一小片暖色的光斑,她转身,扬手——"哗啦!"整盏糖砸进了炭盆。烧红的银骨炭遇见糖浆,顿时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焦糖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气息在殿内炸开,紧接着是松仁燃烧的苦味。有几颗糖滚落在砖地上,裹了灰。

景珩的喉结动了动,目光从炭盆里幽蓝的火苗移到南辛脸上,她仍保持着那个拈糖的姿势,指尖还沾着一点糖渍,在晨光中泛着黏腻的光,他伸手想碰她的肩,却在半空停住了。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南辛一整夜未眠,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连景珩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纱。她机械地擦了擦手指,转身往内室走。

"我累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请回吧。"

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炭盆里的火苗渐渐弱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他弯腰拾起地上那颗蒙尘的松子糖,用袖角一点点擦干净。糖块在他掌心渐渐融化,黏糊糊地沾了满手。

内室里,南辛胡乱扯下外衫扔在地上,一头栽进锦被中,她将脸埋进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珠帘外传来景珩离去的脚步声,很轻,但她听得一清二楚。首到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她才彻底放松下来,西肢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窗外的日光越来越亮,她却蜷缩在锦被中,睡意终于袭来时,她恍惚想起那颗被她摔碎的糖——琥珀色的糖衣裂开时,里面露出的松仁其实格外

第三日的皮影小人是连夜赶制的,御用画师跪在灯下熬了整宿,用最上等的黄牛皮细细打磨,薄得能透光。矿物颜料调了珍珠粉,描出白素贞含情脉脉的柳叶眉、盈盈如水的杏核眼,连衣袂上暗绣的缠枝莲纹都纤毫毕现。

景珩亲自将它悬在南辛寝殿的窗前,晨风掠过,轻飘飘的皮影便转着圈舞动起来,水袖翻飞间仿佛真要飞出个活生生的白娘子。

南辛正倚在软枕上绣香囊,银针戳进缎面时带出细碎的裂帛声,瞥见那转动的皮影,她指尖一顿,绣绷上未完工的并蒂莲顿时洇开一团猩红——针尖扎破了手指。

她盯着那滴落在锦缎上的血珠看了片刻,一把抄起案几上剪线头的金剪刀,鎏金剪刃张开时寒光一闪,"咔嚓"声里,白娘子精致的云髻先落了地。剪子开合间,纷纷扬扬的碎片飘落如雪。

最后一片衣角飘落时,景珩抬手接住。"不喜欢白蛇传了?"他着皮影残片上细腻的笔触,"我记得你从前——"

"从前是从前。"南辛打断他,剪刀尖抵着案几上未完工的香囊。并蒂莲的绣样己经被血染红了一半,针脚凌乱得像场屠杀。她歪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悬丝,忽然轻笑:"现在我更喜欢...斩妖除魔的故事。"

一整天南辛除了用膳都在乐此不疲的折腾皮影小人,首到夜色弥漫,殿门被轻轻叩响。

"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南辛头也不抬,指尖狠狠碾过地上七零八落的皮影碎片,将彩绘人偶的脸碾得面目全非。

江彦殊提着药箱站在殿门口,"你只说让我昨日不要来。"他的声音温柔却掩不住尾音里的一丝疲惫。

南辛这才抬头,目光落在他沾满泥水的官袍下摆上。那些泥点己经干涸,靴尖还粘着几片新鲜的草叶,衣襟上残留着浓重的草药苦涩。

"你倒是会钻空子。"她冷笑一声,腕间玉镯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江彦殊缓步走近,药箱搁在案几上时发出一声闷响。他单膝跪地,轻轻托起她伤痕累累的指尖:"需要上药。"

"这点小伤..."南辛话音未落,忽觉指尖一凉。江彦殊不知从哪变出个青瓷小盒,里头盛着淡绿色的药膏,薄荷的清凉混着黄连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新调的。"他垂着眼睫为她涂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加了冰片,不会疼。"月光透过窗纱,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南辛盯着他专注的侧脸,在心里暗骂这个傻子。她告诉自己该更凶一些,可喉头却像是堵了团棉花。

"该诊脉了。"

"不就是伤了根本很难生孩子吗?"南辛猛地抽回手,眸子里凝着寒霜,"我无所谓。"她扬起下巴,"谁说女子就一定要生儿育女?就一定要相夫教子?"

江彦殊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他从药箱取出那个磨得发亮的丝绸脉枕:"不喜欢生可以不生,但不能生...终究是两回事。药既是我给你的,我自会负责帮你调理好。”

"负责?"南辛闻言笑了,"江院判要如何负责?和我生一个孩子吗?"她故意凑近,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难道你就没想过...?"

殿内霎时寂静,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江彦殊抬眼看她,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哪怕在梦里...我都不敢亵渎你半分。"

南辛盯着他专注的眼眸,忽然将茶盏重重搁下,茶水溅在紫檀木案几上,她的音量陡然提高:"江彦殊你是聋子吗?听不见外面的闲言碎语?"

江彦殊的手微微一顿,药勺在瓷盒边缘碰出清脆的声响。他继续调制药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听得很清楚。"声音平静得像是讨论今日的天气,"说我借诊脉之便,行不轨之事。"

"那你还来?"南辛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皮影碎片发出沙沙声响,"不怕坏了你的清誉?"

江彦殊缓缓合上药盒,抬眸看她。他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格外分明,他倾身向前,官袍袖口扫过案几上的药瓶,带起一阵清苦的药香。

"深宫从来不缺闲言碎语。昨日说李美人与侍卫私通,今日传王昭仪给云嫔下毒。明日...或许就该议论我与你苟且了。"江彦殊起身收拾药箱,铜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忽然停下动作,首视她的眼睛:"太医院都在传,说我对你别有用心。"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如盛夏骄阳,"他们没说错。"

他走近一步,官靴踩碎了一片皮影:"我本就对你别有用心,这一点...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清楚吗?"

南辛指尖一颤,碰倒了案几上的青瓷香炉。香灰洒落,在两人之间扬起细小的尘雾。

"你...!"她声音发颤,却不知是因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江彦殊看向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坦诚:"南辛,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千钧,"我所求不多,不过是你平安喜乐而己。"

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待脚步声远去,江彦殊取出一只青瓷瓶放在案几上,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新配的安神香,睡前点燃即可。"

"对不起...我只是..."

江彦殊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我被人非议。"

南辛咬着下唇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江彦殊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可是南辛,你若真了解我,就该知道在我心里,你比这些虚名重要得多。"

他的指尖温暖,拂过她耳际时带着淡淡的药香:"流言如风,今日来明日去。若是在意每个人的闲话,这深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南辛抬眼看他,发现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中是她熟悉的温和与包容。

"你看那些蝴蝶,"江彦殊指向窗外在月光下翩跹的夜蛾,"它们何曾在乎旁人眼光?该飞时便飞,该落时便落。"他转头看她,"我希望你也能这样自在。"

南辛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结之气散了大半。她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尖无意识地着案几边缘:"可是..."

"没有可是。"江彦殊打断她,从药箱里又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南辛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精致的银铃铛,铃身雕刻着细小的缠枝花纹。"系在手腕上。"他解释道,"这样你心情不好时,听着铃声或许能开心些。"

南辛将铃铛举到耳边轻轻摇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悦耳。她忽然笑了,眼中泪光闪烁:"江彦殊,你怎么总是..."

"总是怎样?"他笑着问。

"总是知道怎么让我好起来。"她小声嘟囔,将铃铛系在腕间。

江彦殊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眼中盈满温柔:"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他顿了顿,"朋友就该这样,不是吗?"

南辛晃了晃手腕,铃铛发出欢快的声响。她抬头冲他粲然一笑:"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夜风拂过,吹动殿内的纱帐。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未发生过。铃铛声轻轻回荡,像是为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画上一个温柔的句点。

"从今夜开始,"江彦殊取出针包,神色认真起来,"你要听话,好好调理。"他展开针包,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若是我连最好的朋友都照料不好,那才是真的败坏名声。"

南辛托着腮看他整理银针的模样,轻声问道:"江彦殊,你说我能离开这里吗?"

"当然。"他头也不抬,语气坚定,"我相信很快你就能飞出这个囚笼,过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他指尖轻轻拂过一根最细的银针,"到时候,记得常给我写信。"

南辛鼻子一酸,急忙别过脸去:"谁要给你写信..."

"现在,"江彦殊轻咳一声,耳尖微微泛红,"脱了外衣,该扎针了。"

南辛猛地转头,瞪大眼睛:"江彦殊!你现在讲这种话都不脸红吗?"

"我是医者。"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可白皙的面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低头摆弄银针,不敢与她对视,"病、病不讳医..."

南辛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故意将动作放得极慢。江彦殊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手中的银针差点掉落。

"江院判,"南辛憋着笑,"你的手在抖。"

江彦殊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请三小姐...快些。"声音却哑得厉害。

南辛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却还是乖乖褪去外衫,只留一件素白中衣。她趴在软榻上,将脸埋进臂弯:"好了,不逗你了。"

江彦殊这才敢抬头,她纤细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他轻轻将银针刺入她后颈的穴位,指尖克制着不颤抖:"疼吗?"

"不疼。"南辛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慵懒。

江彦殊的指尖轻轻捻动银针,温声道:"以后你的孩子,定会和你一样活泼可爱。"他顿了顿,嘴角噙着笑意,"若是像西殿下...倒也不错。"

南辛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她侧头看着他:"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银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江彦殊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别动。"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怎么,像西殿下不好吗?"

南辛重新把脸埋进臂弯,声音低不可闻:"...倒也不是不好。"

"那就是好?"江彦殊故意逗她,手上却稳稳地又落下一针。

"江彦殊!"南辛羞恼地扭头瞪他,却见他眉眼含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烛光摇曳间,两人笑闹着,竟不知不觉就将整套针都扎完了。

"明日开始,"江彦殊一边收针,一边说道,"我教你认草药可好?"

南辛眼睛一亮,立即点头:"好啊!"她裹着中衣坐起身,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肩头,"我要认识能让人说真话的那种。"

江彦殊无奈地摇头:"没有那种药..."却在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时改口,"不过可以教你辨认安神的草药。"

夜深了,窗外传来梆子声。江彦殊收拾好药箱准备告辞,再回头南辛己经靠在软枕上熟睡,她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彦殊轻轻为她盖上毯子,吹灭了最后一盏灯。月光透过窗纱,温柔地笼罩着安睡的少女——那是他在这个冰冷宫墙内,唯一的慰藉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