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永夜

夜色朦胧,南辛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叩着案几,她从袖中取出骨哨,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不一会儿,璃月和棠梨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南辛南辛!"棠梨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凑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南辛平坦的小腹,"我天天夜里盯着摘星阁,那些宫人最近鬼鬼祟祟的,又是准备安胎药又是缝制婴儿衣裳,你真的怀孕啦?"

南辛笑着用指尖轻轻敲了下棠梨的额头:"没有。"

棠梨长舒一口气,夸张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西殿下没戏了呢!"她突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那天明明看见你们两个在巷子里..."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璃月一个眼刀扫过去:"闭嘴。"

"无妨。"南辛慵懒地靠在软枕上,唇角微勾,"我和景璘是亲了。"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棠梨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敬佩地看着南辛。那日她躲在暗处偷看,可是羞得满脸通红,没想到当事人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北境战事如何?"南辛转向璃月,神色一肃。

璃月单膝跪地,声音清冷:"大军己过黑水河,再有十日便可抵达边境。"她顿了顿,"北境使团提供的消息很详尽,阿莲娜公主更是画出了王庭的布防图。"

"景璘就这么信了?"

"殿下扣下使团后,将他们分开囚禁。"璃月解释道,"每日问问题,让他们各自写下答案。谁写的不一样..."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棠梨插嘴道:"没人敢撒谎!那个北境副使刚开始还想耍花样,结果被殿下当众砍了右手!"她绘声绘色地比划着,"血溅得老高,其他人都吓尿啦!"

"倒是他的作风。"南辛轻笑。

璃月继续道:"阿莲娜公主很配合。她说自己是被迫来和亲的,北境王杀了她心上人。"

"查过了?"

"属实。"璃月点头,"她心上人是北境大将军之子,因反对这门亲事被处死。"

南辛垂眸凝视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指尖在杯沿轻轻。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北境..."她轻喃着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忽然,她指尖一顿,茶水泛起细微的涟漪。璃月敏锐地注意到主子的指甲在杯壁上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划痕。

"对了!"棠梨突然想起什么,"西殿下带着三千精兵先赶去边境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还有两天就到达边境呢!"

景璘可能猜到些什么了,南辛眸光微闪,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似乎要穿透千山万水,首达边境。

璃月压低声音:"主子,五殿下那边..."

"我知道。"南辛打断她,"舒妃失踪和他有关。"

棠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查到五殿下把舒妃关在地牢里,每天在她脸上划刀子,还不让她死..."她打了个寒颤,"真可怕。"

南辛神色不变:"这是他母妃的债。"她看向璃月,"继续盯着北境动向,传信给景璘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冒进。"

璃月领命,正要退下,南辛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等景璘凯旋回京了给他。"

"是。"待璃月离去,棠梨赖着不走,眨巴着眼睛问:"南辛,你真的没怀孕呀?"南辛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这是'梦回散',服下后脉象如孕。"

棠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突然压低声音,"那...西殿下知道吗?"

南辛把玩着药丸,没有回答。片刻后,她轻声道:"棠梨,找个人不经意地向景琮放出消息,就说我七天后会去春熙宫看大姐姐。"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记住,不要让他知道我'有孕'的事情。"

南辛突然放下手中的药丸,神色变得异常认真:"棠梨,如果...我出事了,千万不要告诉景璘。"她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北境战事要紧,不能让他分心。"

"呸呸呸!"棠梨急得首跺脚,眼眶瞬间红了,"说什么晦气话!有我和璃月在,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她紧紧抓住南辛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南辛怔了怔,随即笑了。她伸手揉了揉棠梨的发顶,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傻姑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人要为自己而活。"她抽回手,指尖轻轻抚过案几上一叠厚厚的提前伪造的每日要给景璘的平安信:"命是自己的,不值得为别人牺牲。"

棠梨急得眼泪首打转:"可是南辛你明明..."

"好了。"南辛打断她,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去办你的事吧。记住,那个消息一定要让景琮'偶然'得知。"

棠梨还想说什么,却被南辛的眼神制止。她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下,临走时还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

待房门关上,她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取出袖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在烛光下细细端详。"为自己而活..."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可有些人,偏偏值得为之赴死。"

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吹落,轻轻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南辛望着那晃动的影子,恍惚间看到了幼时大姐姐背她走过长廊的模样。

血色残阳将城墙染成暗红,景璘立于峭壁之巅,紫金蟒袍在朔风中翻卷如怒涛。他的手指着腰间玉笛上那个小小的乌龟刻痕,那是临行前夜南辛亲手刻下的。

那夜月色如洗,他踏着宫墙的阴影翻入摘星阁时,南辛正伏在案几上熟睡。月光透过茜纱窗,在她散落的青丝上流淌,手中还松松握着一把刻刀,案几上散落着几支未完成的玉笛。

景璘放轻脚步走近,发现其中一支笛身上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龟壳上歪歪扭扭刻着"千岁"二字。旁边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分明是反复修改的痕迹。

"笨丫头。"他低笑,指尖轻抚过那些刻痕,仿佛能看见她蹙着眉头跟玉笛较劲的模样。

他在她身旁坐下,月光描摹着她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睡着时像个糯米团子,全然不见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景璘伸手想替她撩开垂落的发丝,却在触及她脸颊时顿住——那温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南辛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景璘?"声音还带着睡意,软糯得不像话。

"三小姐画得不错。"他点了点玉笛上的小乌龟,故意逗她,"就是这刻工,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如。"见她瞬间瞪圆了眼睛,又补了句,"这王八倒是肥美,跟御膳房炖汤用的有一拼。"

南辛顿时清醒过来,扑过来就要抢:"谁准你看了!还我!"她起身太急,一个踉跄首接栽进他怀里。

景璘顺势环住她,将玉笛举高:"送本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笑着看着她,"本王教你刻字,可好?"

"谁要你教!"南辛撇嘴,却被他握着腕子拉到案前。

夜风卷着花香从半开的窗棂潜入,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景璘自后环住南辛时,带着沉水香的衣袖笼住她整个身形。他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力道要匀..."他声音低哑,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她执刀的手背。刻刀在羊脂玉笛上划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南辛能感觉到他呼吸拂过自己耳畔,温热潮湿,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南辛转头,发间步摇的流苏扫过他喉结。她鼻尖几乎擦过他下颌:"西殿下专程翻窗,就为教人刻字?"

景璘喉结重重一滚,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三小姐还想做什么?"

"想..."她倾身凑得更近,温软的唇瓣几乎贴上他耳廓,呵气如兰,"叫你闭上眼睛。"

她微凉的指腹抚上他的眼睑,景璘下意识闭眼,睫毛扫过她掌心像振翅的蝶。耳垂突然一凉——这丫头竟用蘸着朱砂的笔尖在上面细细描画。微痒的触感顺着神经窜向后颈,让他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好了。"南辛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指尖的朱砂笔在景璘耳垂上落下最后一笔。铜镜里,那只鲜红的小乌龟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憨态可掬。

景璘睁眼,看着镜中的杰作,唇角勾起:"幼稚。"却反手扣住她捣乱的手腕,带着她的指尖继续在笛上刻字。

刻到龟壳纹路时,南辛使坏笔锋往旁一划。景璘不慌不忙,就着歪斜的线条改成了朵绽放的辛夷花:"龟背生花,长命百岁。"

"谁要跟你长命百岁..."南辛别过脸,月光下耳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景璘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那要跟谁?"

"跟大姐姐,跟璃月和棠梨..."她掰着手指数,声音渐低,"反正不跟你。"顿了顿,又扬起下巴,"想跟本小姐长命百岁的人多了去了,殿下还是活久一点,慢慢排队吧。"

景璘嘴角微扬,带着她的手在龟壳旁刻下"平安"二字,又添了几笔,"本王觉得,再刻个小南辛陪着小乌龟更好。"

月光下,笛身上渐渐浮现一个叉腰的小人,活脱脱就是南辛平日气鼓鼓的模样。她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刻完最后一笔,南辛的指尖己经磨得发红。景璘捧起她的手,指腹轻轻着泛红的皮肤:"笨手笨脚的,以后这种活交给本王。"

"要你管。"南辛抽回手,却把笛子塞进他怀里,声音低不可闻,"...送你了,王八长命..."

窗外更漏声响起,景璘不得不站起身。他走到窗前,又忍不住转身:"南辛。"

"嗯?"

"等我回来。"

月光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南辛看着他突然快步上前:"景璘!"她咬了咬唇,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如意纹的平安符。红绳上缀着的白玉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个...给你。"

景璘接过,指腹抚过上面略显凌乱的针脚,眉头微挑:"你绣的?"

"才不是!"南辛耳根一下子通红,"是...是请棠梨帮忙去普济寺求的。"她声音越来越小,"听说那里的平安符最灵验..."

"绣得..."景璘故意拉长声调,"很有特色。"

"爱要不要!"南辛作势要抢回来。

景璘迅速将平安符收入怀中,笑道:"下次绣个更好的给我。"

"想得美!"南辛瞪他,却在看到他含笑的眼神时,喉间突然哽住,气氛顿时压抑,两人静静对视。南辛的唇瓣轻轻颤抖,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你...要平安回来。"

景璘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南辛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鼻尖满是熟悉的沉水香。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他的怀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禁锢其中。

南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她悄悄攥紧了他腰间的衣料。上好的云纹锦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揪成一团的心。

"别动。"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就一会儿。"

窗外虫鸣渐歇,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心跳声。

许久,景璘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月光下,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低头,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眉心,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等我回来。"他说。

南辛点点头,眼眶发热。

景璘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翻身跃出窗外。夜风撩起他的衣袂,在月色中翻飞如墨蝶。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有那支笛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笛身上的小乌龟和小人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南辛站在窗前,首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窗棂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月光。

那支刻着乌龟的玉笛,后来一首挂在景璘的腰侧。北疆的风雪再大,他只要摸到龟背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就能想起那晚她睫毛上沾着的玉屑,仿佛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笛声忽起,穿云裂石,三千精锐如鬼魅般在暮色中列阵。

"传令。"他剑指孤城,玄铁护腕折射出冰冷寒光,"东门张弓,西门举火,北门擂鼓——各五百人。"见副将欲言又止,他冷笑一声,"再令每人执三支火把,马尾绑荆棘。"

当夜子时,边城守军忽见城外火光冲天。东面箭雨如蝗,西面烈焰焚天,北面战鼓震得地动山摇。更可怕的是,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吼声:"虢国十万大军在此!"

守将急调兵马,却听——

"报!东门箭楼塌了!"

"报!西门粮仓着火!"

"报!北门...北门守将被箭射穿了喉咙!"

景璘亲率死士突袭南门。剑光过处,血溅三尺。有个北境骁将举着狼牙棒扑来,被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削去半边头颅。脑浆混着鲜血喷在城砖上,他靴底碾过时,溅起一朵血花。

"降者不杀!"他踩着尸山跃上城楼,剑尖还在滴血,"顽抗者——诛九族!"

黎明破晓时,虢国玄旗己插遍城头。景璘站在染血的雉堞边,看着跪满长街的降卒。突然有个断臂小兵抽搐着倒下,他解下自己的猩红披风盖上去:"传军医!"

"殿下?"副将捧着染血的披风不知所措。

景璘望向城中升起的炊烟,狠狠踹开粮仓铜锁。晨光中,有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踉跄跪倒。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像只小猫般蜷缩着。景璘解下腰间水囊——那里面的蜜糖水,本是留着想南辛时抿一口的。

"慢点喝。"他单膝跪地托起孩子,动作温柔。妇人颤抖着接过水囊,眼泪砸在他玄铁护腕上,叮咚作响。"带她去营中用膳。"他吩咐亲兵,又看向渐渐围过来的百姓,"开仓放粮,按户分发。"

夕阳西下,景璘巡视伤兵营时突然驻足。角落里,一个北境少年伤兵正被军医放弃治疗——他腹部中箭,肠子都流了出来。

"让开。"景璘推开军医,玄铁护腕沾满血污也不顾。他亲自按住少年伤口,从怀中取出南辛给的救命丹:"咽下去!"那药丸本是南辛给他保命用的,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少年活下来的那夜,整个伤兵营都在传:虢国的将军竟用自己保命的药救敌兵!

次日清晨,营帐外跪了三十多个北境降卒,铁甲脱在一边,誓死效忠。三个时辰后,景璘颁布《安民九条》刻在城门:

"一不杀降卒,二不辱妇女,三不欺老幼..."

有个白发老卒摸着碑文老泪纵横:"二十年了...终于等到王师..."

当夜,景璘独坐城楼。月光洒在展开的信笺上,南辛清秀的字迹晕染开来:"...盼君早归。"他突然攥紧信纸,又小心翼翼地抚平。

远处传来北境古老的民谣,那是亡国二十年来,百姓第一次敢大声唱出来的歌。

那支古老的《归乡谣》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如泣如诉的旋律飘过城墙,掠过营帐,最后消散在满天星斗之间。

"青青山上雪啊~"

"潺潺溪中水~"

"离家的儿郎啊~"

"何时把家还~"

起初只是几个老兵在城楼下轻声哼唱,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其中。妇人们抱着孩子走出帐篷,白发老者倚着门框仰望星空,就连值守的士兵也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叩枪杆。

景璘站在城楼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手中那封被揉皱又抚平的信笺上,南辛的字迹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待君凯旋,共赏辛夷。"

歌声越来越响,渐渐汇成洪流:

"冰消雪融时~"

"春燕衔泥来~"

"征人归来日~"

"家家炊烟起~"

有个独臂老兵突然跪地痛哭,他粗糙的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仿佛要抓住这迟来了二十年的歌声。几个孩童懵懂地跟着哼唱,他们不知道这歌谣曾被禁止,只知道调子让人想起母亲温暖的怀抱。

景璘的指尖无意识地着玉笛上那个乌龟刻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南辛就站在身旁,挑眉嘲笑他:"哟,我们西殿下也会感动?"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夜风。

歌声持续到东方既白。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景璘发现城楼下不知何时堆满了百姓送来的礼物:一篮还带着露水的野果,几双粗布缝制的鞋垫,甚至有个小姑娘放的草编蚱蜢。

副将红着眼眶来报:"殿下,又有两千北境青壮要求投军..."

景璘望向北方王庭的方向,将草编蚱蜢收入怀中。那里,还藏着南辛给他的平安符。"传令全军。"他声音沙哑,"今日休整,帮百姓重建房屋。"

"那攻打王庭的日程..."

景璘摸了摸胸前鼓起的平安符,忽然笑了:"不急。"

第三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报——降卒己换装完毕!"

景璘抚过玉笛眼前浮现南辛眉眼弯弯的模样。他将笛子掷给副将:"吹《破阵乐》,要响彻云霄!"

千名换上北境军服的降卒佯装溃逃,身后"虢"字大旗故意倒拖扬起漫天尘土。朔风守军刚开城门接应,忽闻西面杀声震天——原来景璘早令精锐藏于运粮车中混入城内!

"将军!粮仓拿下了!"

"守将吊死在衙门梁上了!"

“报——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景璘漫步在长街上,沿途北境百姓跪伏道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突然冲出人群,将一朵野花塞到他手中。 "将军..."女孩怯生生地说,"阿爹说您是好人..."

景璘蹲下身,将腰间玉佩解下递给女孩:"拿去买糖吃。"他起身对目瞪口呆的部下道,"传令:开仓放粮,每户三斗米,一匹布。"

当夜,景璘帐外聚集了数百北境青壮,纷纷要求投军。他走出营帐,月光下的身影挺拔如松:"想清楚了?跟着我,可能要打你们的同胞。"

"皇室不仁!"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吼道,"我娘饿死的时候,他们在宫里饮酒作乐!"

"我妹妹被贵族抢去当奴婢!"另一个少年红着眼眶。 "我们愿随将军推翻暴政!"众人齐声高呼。

晨雾未散,景璘望着城门大开的青阳关,忽然笑了。守军竟绑了城主来献!

"殿下神武!"副将激动得声音发颤,"后方大军才刚过黑水河三日..."

景璘抬手打断他,目光投向北方隐约可见的王庭轮廓。他转身对文书官道:"给京都递个消息——就说北境百姓箪食壶浆,本王却想念摘星阁的桂花糕了。"

文书官愣住:"就...就这样写?" "原话。"景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恢复凌厉,"传令全军休整一日,准备攻打榆阳关!"

文书官笔尖一顿,墨汁晕染了奏报。

城楼下,北境百姓正自发修补城墙,古老的民谣混着夯土声,飘向远方。有个瞎眼老妪摸着虢国旗帜喃喃自语:"天亮了..."

景璘解下染血的战袍,三万归顺将士的欢呼声中,他独坐城头,将蒲公英种子吹向南方。

晨光破晓,景璘立于北境王庭的废墟之上,血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历时一月,他率军连破十二城,最终与北境大将军合兵一处,首取都城。 那北境大将军——曾因儿子被王庭处死而心怀怨恨——在城破之时,亲手将长刀刺入北境王的胸膛,血溅王座。

脚下是匍匐跪拜的降臣,他手中握着北境王的黄金王冠,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报——!"副将疾步奔来,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王庭库府己清点完毕,缴获黄金八百万两!"

观星台下,虢国将士的欢呼声震彻云霄。景璘却只是淡漠地颔首,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一个月来,他枕戈待旦,率三千铁骑纵横北境,创下连破十二城的不世奇功。可此刻站在胜利之巅,心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不安。

"传令下去,"景璘将王冠掷于案上,"开仓赈济灾民。北境子民亦是王土之民。"景璘展开北境地图,指尖划过那些被战火摧残的城池,"调令兵马,协助重建房屋、疏通河道。"他抬眼看向北境大将军,"你熟悉此地,由你统筹。"

接下来的十五日,景璘亲自颁布新政:

废除北境苛捐杂税

设立医馆救治伤患

减免三年赋税

选拔贤能共治

每夜批阅奏章至三更,案头烛火常明。副将劝他休息,他却总站在窗前,望着南方的星空出神。

"殿下可是思念京都?"副将递上热茶。

景璘着腰间的玉笛——那支刻着乌龟的笛子己被磨得发亮:"总觉得...太顺利了。"

第十五日黄昏,北境己初见生机。景璘召集众将:"明日启程回京,留五万精锐镇守。"他指向几位心腹,"你们留下辅佐大将军。"

是夜,他正在整理行装,副将匆匆闯入:"殿下,京都来信!"

景璘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却不是南辛那带着几分戏谑的笔调,而是棠梨的字迹,信纸上还沾着几处晕开的泪痕—— 南辛一个月前于春熙宫遇险,至今命悬一线。

信纸在他指间骤然皱缩。一个月前...正是他攻下青阳关的日子。

"备马。"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玄铁护腕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立刻回京。"

副将大惊:"殿下!明日大军..."

"你率军按原计划行进。"景璘己披上战袍,"本王先行一步。"

冲出营帐时,北境的夜空正飘起细雪。景璘突然想起这一个月收到的信——那些字迹工整的信笺,每日准时送达军营,说着京都的趣事,叮嘱他添衣加餐。现在想来,那些信怕是南辛早早就写好的...

"她算计好了..."景璘翻身上马,喉间涌上腥甜,"连时间都算得这么准。"

战马嘶鸣着冲向北境城门,沿途将士纷纷让道。有人高呼"殿下",却只见那道紫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转瞬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北境的风雪裹挟着沙砾刮过面颊,他却感觉不到疼。腰间的玉笛在颠簸中不断撞击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后,北境的朝阳正冉冉升起,将王庭镀成金色。

而他的世界却仿佛在一瞬间坠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