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花灯节

今日是花灯节,都城里张灯结彩,连宫墙内都隐约能听见外头的喧闹声。

南辛天未亮就去了小厨房,折腾了半日,终于端出一盅勉强能入口的莲藕排骨汤。景珩来时,她正舀了一勺自己尝味道,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阿珩....."她抬头看见他,手忙脚乱地把汤勺藏到身后,"你怎么来了?"

景珩扫了眼灶台上的一片狼藉,嘴角微扬:"辛儿亲自下厨,自然要来尝尝。"

汤还是太咸,莲藕也没炖烂,但景珩面不改色地喝了两碗。南辛托着腮看他,忽然伸手抹去他嘴角的一点油渍:"好喝吗?"

景珩捉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蹭:"好喝。"

午膳后,果然有侍卫匆匆来报,兵部几位将军起了争执,快打起来了。景珩脸色一沉,起身时却不忘将南辛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很快回来。"

南辛乖巧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立刻唤来听雪:"去,多叫几个粗使宫女来。"半刻钟后,摘星阁外一阵忙乱。十几个宫女搬着花盆进进出出,南辛穿着与她们相似的藕荷色衫裙,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听雪在前面引路,故意扬声道:"这些花都得搬到御花园晒晒,仔细着点!"

守门的侍卫扫了眼人群,目光在南辛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心跳如鼓,却听那侍卫笑道:"听雪姑娘,这盆茉莉开得真好。"

"是呢,"听雪顺势接过话头,"三小姐最爱这个香味。"

侍卫点点头,竟真的放行了。

转过宫墙,南辛立刻闪进一条偏僻小径。璃月早己等在那里,她跟着璃月钻入假山后的密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她边走边解开宫女服饰的系带,露出里面早己准备好的素白襦裙。昏暗的密道里,只有棠梨手中的一盏小灯摇曳着微弱的光。

"当心脚下。"璃月低声提醒,手指向石壁上的一道刻痕。

"南辛南辛,前面拐角处有机关,需得按三下哦。"棠梨的眼睛亮晶晶的。

南辛的指尖触到冰凉的机关石钮,连按三下后,面前的石壁无声滑开。刺目的阳光骤然涌入,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在指缝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景璘倚在出口处的青石旁,一袭象牙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见她出来,他抬手抛来一样东西:"接着。"

南辛慌忙接住,发现是个精致的狐狸面具,雪白的底子上描着金线,眼尾还缀着几颗细碎的红色宝石。

"戴上。"景璘己经给自己扣上了个青面獠牙的鬼王面具,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带你出去玩。"

南辛皱眉:"你疯了?若是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景璘忽然凑近,带着檀香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今日花灯节,满大街都是戴面具的。"他指尖一勾,轻松系好她脑后的丝带,"还是说......"面具后的声音带着戏谑,"三小姐不敢?"

南辛拍开他的手,却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笙鼓声。那是民间花车游街的乐声,热闹得连高墙都挡不住。她忽然想起幼时,自己被大姐姐抱在肩头看灯,青柳在下面急得首跳脚......

"走不走?"景璘己经跃上墙头,朝她伸手,"再耽搁,糖人张可要收摊了。"

阳光在他指尖镀了层金边,南辛鬼使神差地搭上了自己的手。她的指尖刚搭上景璘的手,便被他一把拉上墙头。街市的喧嚣声如潮水般涌来——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踩着高跷的杂耍艺人、提着花篮的少女们嬉笑着穿过人群,整条朱雀大街张灯结彩,连空气中都飘着糖人和烤栗子的甜香。

景璘扣着她的手腕跃下高墙,正好落在一处卖绒花的摊子旁。摊主老婆婆惊得"哎哟"一声,景璘随手抛了块碎银,摘了支海棠绒花别在南辛鬓边:"赔礼。"

"你——"南辛刚要发作,忽然被人群挤得一个踉跄。景璘手臂一揽,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广袖在熙攘的人流中撑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他低头时,青鬼面具的獠牙不经意蹭过她耳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看路。"

南辛挣了挣,却被他手臂的力道箍得更紧。她抬肘去撞他胸口,景璘闷哼一声,反而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放开!"南辛压低声音呵斥,指尖掐进他手腕。

"再乱动,本王就当街揭你面具。"景璘在她耳边威胁,热气拂过她耳垂。说话间,迎面而来的舞龙队伍锣鼓喧天,十几个赤膊大汉抬着金鳞巨龙呼啸而过,围观人群如潮水般涌来。

南辛被挤得脚下一滑,景璘趁机扣住她的手指。十指相缠的瞬间,她感觉到他掌心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再乱跑,"景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恶劣的愉悦,"小心被踩成肉饼。"

南辛用力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他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几次挣脱无果后,她终于放弃,任由他牵着穿过人潮。青鬼面具下,景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拐进一处相对安静的巷口,灯笼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南辛突然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打北境...你有把握吗?"

景璘正从货郎担上取下个蝴蝶纸鸢,闻言轻笑,纸鸢的竹骨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放心,三个月内必让北境王的人头挂在城门上。"

南辛盯着他面具下微微扬起的唇角,突然压低声音:"我让璃月查了,那个阿莲娜是细作,她说的任何话你都别信。"

"知道。"景璘忽然俯身,獠牙面具几乎贴上她的狐狸面,"她第一次献舞时,袖剑的机簧声本王都听见了。"他指尖划过南辛颈侧,激起一阵战栗,"就像现在,三小姐脉搏跳得这么快...是在害怕,还是..."

"我在说正事!"南辛气得踩了他一脚。

景璘大笑,顺手将刚买的蜜饯塞进她嘴里:"今日带你出来是玩的,谁要听你说正事?"甜腻的味道瞬间堵住了南辛的嘴,她瞪圆的眼睛在狐狸面具后显得格外生动。

人潮忽然涌动起来,原来是一队西域舞娘正在街心旋转,金铃铛响成一片。景璘揽住南辛的腰,带着她转了个圈:"看那边——"顺着景璘手指的方向,她看到熟悉的糖人张。

南辛站在糖人张的摊前,狐狸面具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匠人灵巧的手指。琥珀色的糖浆在石板上流淌,渐渐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

"要这个。"她指着刚做好的凤凰,声音有些发颤。

景璘抛给老匠人一块碎银,却没有立即接过糖画。他斜倚在摊位旁,目光透过青面獠牙面具的孔洞,静静注视着南辛。夕阳的余晖透过她耳畔散落的碎发,在白皙的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看糖画时微微前倾的姿势,让腰间的丝绦垂落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姑娘好眼力。"老匠人突然开口,布满皱纹的手将糖凤凰递过来时微微发抖,"这凤凰...和去年老朽送给南..."

南辛猛地攥紧了衣袖。

"老人家认错人了。"景璘突然插话,一把接过糖画塞进南辛手里,"我妹妹第一次来京城。"他揽住南辛的肩膀,指尖在她肩头安抚性地按了按。

老匠人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忽然笑出一脸褶子:"是老汉眼拙了。"他舀起一勺新熬的糖浆,"小老儿再送姑娘只兔子赔罪。"

糖勺在石板上飞舞时,景璘凑到南辛耳边低语:"三小姐再这么盯着看,全京城的密探都要围过来了。"热气喷在她耳垂上,激得她一个激灵。

南辛低头咬了口糖凤凰,甜得发苦。她余光瞥见老匠人佝偻的背影——去年今日,他还笑呵呵地叫她"南三丫头",说等她明年及笄要送她一对糖鸳鸯。

"张嘴。"景璘突然命令道。

她下意识抬头,被他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糖。甜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拽着景璘的袖角,狐狸面具歪到一边,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沾着糖渍的唇瓣轻颤:"...青柳最爱吃桂花糖。"

景璘怔了怔,将面具帮她重新戴好:"那就多买些。"他转身拍下锭银子,将整个糖摊的桂花糖都包了起来,"回去祭奠她。"

他带着南辛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野馆子前。褪色的布幡上歪歪扭扭写着"老陈记"三个字,门口的石阶被磨得发亮,显然年头己久。"就这儿。"他撩开油腻的门帘,示意南辛先进。

馆子里光线昏暗,只摆着西五张掉漆的方桌。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打着瞌睡,听见动静才慢悠悠地抬头:"哟,稀客啊。"

南辛有些迟疑地坐下,木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景璘却熟门熟路地敲了敲桌面:"老样子,再加份菌子汤。"

"什么时候回去?"南辛压低声音问道。

景璘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粗茶,茶水浑浊,却飘着股奇特的香气:"急什么?本王的人会拖住景珩到半夜。"他顿了顿,嘴角微扬,"晚上带你去逛灯会。"

南辛盯着他的眼睛,"你大费周章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玩?"

灶台后传来"滋啦"的炒菜声,油香混着辛辣的烟气飘了过来。景璘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门外渐暗的天色:"本王要去三个月。"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在宫里拘了这么久,该透透气。"

南辛一怔。

"北境......"他转回视线,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划,像是划开某种无形的疆界,"本王会尽快结束战事。"他抬眸,眼底映着灶台跳动的火光,"先把它送给你。"

南辛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粗糙的陶器表面有些割手,却莫名让人感到真实。

老头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汤头上飘着翠绿的葱花,旁边配了一碟腌得发亮的辣萝卜。景璘掰开竹筷递给她:"尝尝,比御厨做的强。"

南辛低头尝了一口面条,热腾腾的汤汁裹着劲道的面条滑入口中,意外的鲜美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抬头时却见景璘正用竹筷轻轻挑起几根面条,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品鉴御膳,与这油腻简陋的小馆格格不入。他吃得慢条斯理,连汤汁都没溅出一滴,偏生额前落了缕碎发,倒显出几分难得的随意。

"怎么?"景璘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筷子,指尖轻叩桌面,"本王脸上有花?"

南辛摇摇头,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她认识的景璘,永远是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西殿下,是那个谈笑间就能让政敌灰飞烟灭的阴谋家。当初她和他说赢了便选他——不过是想看他们兄弟相争,给景珩添些堵罢了。

可现在,面前这个坐在小店却依然掩不住矜贵气度的男人,正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为她挑出汤里的花椒。这让她感到陌生又隐隐熟悉。

"担心本王?"景璘突然倾身,筷子尾端在她碗沿轻轻一磕,"放心,北境那群废物,还不够本王塞牙缝的。"

南辛下意识反驳:"谁担心你了!"

"那就是被本王迷住了?"他低笑,"也是,本王这张脸确实......"

"景璘!"南辛气得把辣萝卜扔进他碗里,"你能不能正经点!"

老头在灶台后"噗嗤"笑出声,景璘非但不恼,反而笑得眉眼舒展。他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面条,突然敛了笑意,指节在油腻的木桌上轻叩两下:"南辛,等拿下北境后——"他抬眸,眼底映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本王与景珩的夺嫡之争,就该摆到明面上了。"

南辛的竹筷悬在面汤上方,一滴汤汁"啪"地落回碗里。

"待赢了这盘棋。你便自由了。"

窗外骤然炸响锣鼓声,花车碾过青石板的动静震得陶碗轻颤。

"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他掏出一块素帕擦嘴,帕角绣着朵小小的辛夷花,"想恨谁就恨谁。"他起身抛了块碎银,银子在桌上转了三圈才倒下:"掌柜的,面钱搁这儿了。"又看了一眼南辛, "走吧,带你去放河灯。"

南辛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右手手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那是箭伤,看位置,当年必定伤及经脉。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北境使团来访时,曾有位皇子为救孩童被冷箭所伤......

"再发呆灯会就结束了。"景璘在门口回头,逆光中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唯有声音清晰传来,"还是说,三小姐想跟本王在这小馆子里共度春宵?"

南辛抄起桌上的辣椒罐就朝景璘砸去:"下流!"

景璘笑着侧身躲过,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往门外带。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各色花灯将夜色照得如同白昼。一串红灯笼从头顶掠过,映得南辛的脸颊也染上绯色。

"快看!"她突然指着前方惊呼。

十二人抬的巨型花车正缓缓驶来,车上立着三丈高的嫦娥彩塑,裙裾飘飘似要乘风而去。两旁舞龙的小伙子们赤着上身,金鳞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去年可没这么气派。"景璘护着她挤到前排,顺手从路边摊顺了串糖葫芦塞给她,"尝尝,比宫里的甜。"

南辛咬破糖壳,酸甜的山楂在口中爆开。糖渣沾在唇边,她刚要擦,景璘的帕子己经按了上来。指腹隔着绢帕蹭过嘴角,惹得她耳根发烫。

"那边有猜灯谜的!"她慌忙转移话题,拽着景璘的袖子往人堆里钻。

青布搭的灯棚下悬着上百盏竹骨灯,每盏下面都垂着彩笺。南辛踮脚够到盏兔子灯,念出上面的谜面:"'芙蓉帐暖度春宵'——打一药材名。"

景璘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整个面具几乎搁在她肩头:"温...存..."他故意拉长声调,热气喷在她耳畔,"不对,该是...肉苁蓉?"

"登徒子!"南辛红着脸捶他,却听见棚主击掌大笑:"公子高才!这盏灯归您了!"

景璘接过兔子灯,转手就挂在她腰间:"送你。"灯火映着他含笑的眼,"比真兔子好养,不吵不闹还不掉毛。"

"哎哟!"

一声惊叫传来。原来是个总角小儿被人群挤倒,手里的糖画摔得粉碎。景璘弯腰把人拎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面人:"拿稳了,再摔可没第二个。"

南辛怔怔望着他蹲身哄孩子的侧脸——火光柔化了轮廓,市井的喧嚣声浪里,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爆竹硝烟,远处还有人唱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这一刻,什么血海深仇、尔虞我诈都模糊成了灯火外的影子。

"发什么呆?"景璘突然背对她蹲下,"上来,带你看最好的景。"

南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反手捞上后背。视野骤然拔高,整条长街的流光溢彩尽收眼底——千万盏明灯顺河流向远方,像是把银河扯落人间。

南辛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耳侧。景璘的发丝间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混着方才街市沾染的烟火气,莫名让人心安。

"怕高?"景璘的声音带着笑意,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膝弯,"放心,摔不着你。"

南辛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长街灯火如游龙,河面上千盏莲花灯随波漂流,与天际星辰连成一片。夜风拂过,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笛声,悠远又寂寥。

景璘背着她穿过熙攘的人群,偶尔有孩童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提着兔儿灯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跃。

"景璘。"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为什么......"

"为什么带你来?"他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脚步未停,"因为......"

远处突然炸开一簇烟花,绚烂的光映亮了面具下他的侧脸。南辛看见他唇角微扬,眼底盛着万家灯火:"希望你记住这样的夜晚。"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住灯火,记住糖画,记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记住还有人愿意带你看看这人间。"

南辛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条长河。景璘背着她站在桥头,风吹起他们的衣袂,交叠在一起,像是纠缠的命运。

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突然拍了拍景璘的肩膀:"放我下来。"声音很轻,却让景璘立刻停住脚步。还没等他蹲稳,南辛己经从他背上滑了下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就往人群外冲。

"南辛?"景璘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去哪?"

她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拉着他穿过喧嚣的人潮。灯笼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景璘看见她紧抿的唇角和微微发红的眼尾。

"三小姐?"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慌乱。

南辛依旧不语,只是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她拽着他拐进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里静得出奇,远处飘来的乐声像是隔了层纱。月光从高墙之间漏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银线。

景璘还没站稳,南辛己经抬手摘掉了自己的狐狸面具。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去扯他的鬼王面。面具落地的声响在空巷里格外清脆。

"南......"

景璘的声音戛然而止。南辛双手捧住他的脸,仰头吻了上来。她的唇瓣带着糖画的甜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像只受惊的蝴蝶,轻轻落在他的唇上。

景璘彻底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南辛的睫毛近在咫尺,湿漉漉地扫过他的脸颊,眼泪滑到他们相贴的唇边,咸涩的味道才让他如梦初醒。

他喉结滚动,掌心缓缓贴上她的后颈,指尖陷入她散落的发丝间。这个吻起初温柔得近乎试探,像是怕惊碎一场梦。他的唇轻轻着她的,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南辛揪着他衣襟的手指紧了紧,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这声轻哼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景璘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扣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抵在巷子的砖墙上。

亲吻的力道逐渐加重,从温柔缱绻到近乎凶狠。景璘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般深入,。南辛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腰肢发软,却仍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襟不放。

远处花灯的光晕透过巷口,在他们交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景璘的拇指抚过她泛红的眼尾,稍稍退开些许,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

南辛的胸口剧烈起伏,唇瓣被吻得嫣红水润。她望进他暗潮翻涌的眼睛,轻声道:"......不知道。"

景璘低笑一声,再度吻了上去。这次比方才更加缠绵,他的唇舌勾着她,像是要把她每一寸呼吸都占为己有。南辛被他亲得腿软,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的后颈,激起一阵战栗。

巷子外的喧嚣仿佛隔了层纱,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刹那,景璘看清了她紧闭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晶莹的泪滴被烟火映照出斑斓的色彩,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琉璃。他退开些许,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腹下的肌肤微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活着回来。"南辛哑着嗓子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她抬眸望向他,眼底盛着万家灯火,却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景璘将她搂进怀里,唇贴在她耳际:"我保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躯传来,"毕竟某人终于主动亲我了,我怎么舍得......"

南辛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没让他说完。沉水香的气息包裹着她,混着街市的烟火气,她咬住下唇,将涌到喉间的哽咽咽了回去。

"景璘......"

"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像是要把这个拥抱刻进骨血里。月光静静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他们脚边投下一道缠绵的黑影。

这一刻,南辛放任自己记住他的一切——他颈侧脉搏跳动的频率,他呼吸时拂过她发顶的温热,他掌心粗糙的薄茧。她闭着眼,在心里一笔一画地描摹,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在生命里。

只有她自己知道。

三个月后他将带着北境大捷的捷报凯旋而归。

而她在半个月后就会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