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24日清晨，阿深市第一中学的走廊飘着栀子花的甜香。沈知意抱着代数课本拐过转角，忽然听见二楼机房方向传来争执声。她驻足片刻，看见教导主任李老师正堵在机房门口，眉头拧成麻花："马华腾！我说过多少次，机房只对毕业班开放！"
"李老师，我就调试一下BASIC程序......"少年清瘦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倔强的轮廓，藏蓝色校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电子表，"上周您说计算机大赛要用这个版本的编译器......"
沈知意的脚步顿住了。少年背对着她，却将课本夹在腋下的姿势让她想起自己在书房钻研代码时的模样。更让她在意的是，对方手中握着的软盘上贴着醒目的"odore 64专用"标签——和自家那台计算机使用的是同一种存储介质。
"胡闹！这是教学器材......"李老师的训斥声被上课铃切断。少年无奈地将软盘塞回口袋，转身时与沈知意目光相撞。他愣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红，低头匆匆从她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带着油墨味的风。
"等等！"沈知意鬼使神差地开口。少年停住脚步，回头时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是隔壁班的马华腾？"她注意到少年校服口袋露出半截《大众软件》杂志，封面上印着跳动的像素小人。
马华腾点点头，喉结动了动："你是高三（2）班的沈知意？听说你用计算机做了财务报表。"他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却在说到"计算机"三个字时不自觉地加快语速。
沈知意笑了，从帆布包里取出一张软盘："我家有台odore 64，里面存了些游戏和学习资料。如果你......"
"真的？！"少年眼中突然亮起光芒，随即又有些局促地挠挠头，"会不会太麻烦了？我可以付使用费......"
"不用。"沈知意将软盘塞进他手里，"不过作为交换，你要教我怎么调试计算机竞赛的编译器。听说你去年拿了省赛二等奖？"
马华腾盯着手中的软盘，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远处传来上课的催促声，他慌忙将软盘收好："放学后来机房找我！我带了自己改装的电路板，或许能解决你说的内存不足问题......"
整个上午，沈知意的思绪都飘在半空中。代数课上，粉笔字在黑板上变成跳动的代码；英语听力时，磁带转动的声音幻化成计算机的蜂鸣。她想起马华腾提到"改装电路板"时眼中的神采，突然意识到在阿深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里，还有和她一样，在课本与代码之间寻找平衡的同龄人。
放学后，沈知意抱着笔记本冲向机房。推开虚掩的铁门，潮湿的电子元件气息扑面而来。马华腾正趴在电脑前，螺丝刀在电路板上灵巧翻飞，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眼睛。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帮我递下万用表，在左边抽屉。"
这语气熟稔得仿佛相识己久。沈知意愣了愣，随即被桌上散落的零件吸引——除了常见的电阻电容，还有几个刻着英文标识的芯片。"这是......"她拾起其中一块，金属边缘还带着体温。
"摩托罗拉68000处理器。"马华腾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闪闪的，"我爸从港口货运站带回来的走私货，性能比学校的Apple II强三倍。"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紧张地抿住嘴唇。
沈知意却笑了："我不会告诉老师的。"她在塑料椅上坐下，笔记本摊开在膝头，"我想给计算机加个中文输入法，用区位码太麻烦了。你觉得用拼音方案可行吗？"
两人的讨论很快被淹没在键盘敲击声中。马华腾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敲代码时有种独特的节奏感。他解释编译器原理时，会不自觉地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流程图，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沈知意注意到他解题时总习惯咬铅笔头，木屑蹭在嘴角也浑然不觉。
"其实还可以试试......"马华腾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机房铁皮屋顶上咚咚作响。他突然回过神，发现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看清对方睫毛上的细小水珠。少年慌乱地往后退，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沈知意低头掩饰笑意，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下周有场计算机讲座，在深湾科技大厦。主讲人是从美国回来的工程师，据说会展示最新的图形界面系统。"她顿了顿，"要一起去吗？"
马华腾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得回家问下我爸......不过，我可以帮你做个邀请函。"他快速敲击键盘，几分钟后，一张印着像素风格科技图案的电子邀请函出现在屏幕上，右下角还画着两个举着代码的小人。
雨越下越大，沈知意撑起伞时，发现马华腾站在屋檐下踌躇。他的校服被雨水洇湿大半，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笔记本。"我送你吧。"她将伞倾向少年，"你家不是在港口宿舍区吗？顺路。"
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伞骨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马华腾讲述自己拆解旧收音机的经历时，声音逐渐放松下来。他说父亲总说摆弄这些"洋玩意儿"没出息，却会悄悄从货运站带回电子元件；说自己梦想有一天能设计出改变世界的软件，就像比尔·盖茨那样。
"我爸也不理解。"沈知意望着积水里的倒影，"他觉得计算机只是记账的工具。但你看，"她举起手中的软盘，"这里面存着图书馆电子阅览室的方案，存着妹妹们制作的生日贺卡，存着......无数种可能。"
港口的汽笛声穿透雨幕传来时，马华腾突然停下脚步。他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温热的红豆饼："我妈做的，你尝尝。"少年耳尖通红，转身跑进宿舍楼，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沈知意咬了口红豆饼，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凉在舌尖散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软盘，想象着此刻马华腾是否也在屏幕前编写代码。暮色中的阿深市华灯初上，霓虹与雨水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梦境，而两个少年在不同的窗口下，正用0和1编织着共同的未来。
回到沈家别墅时，沈知意发现书房的电脑屏幕亮着。走近一看，桌面上多了个新文件夹，命名为"输入法改进方案"。点开后，密密麻麻的代码旁写着一行备注："拼音方案可能存在重码问题，建议增加联想功能。——MHT"
她嘴角扬起笑意，在文档末尾敲下回复："明天带红豆饼来机房，作为酬劳。"窗外的雨渐渐停歇，月光爬上键盘，将跳动的光标染成银色。沈知意知道，一场始于软盘交换的相遇，正悄然改变着两个人的轨迹，也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座城市的代码洪流中激起壮阔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