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但或许不只是起雾了。
那浓郁到不正常的雾气淹没了整个雾都，在大雨的冲刷下，仿佛活物一样蠕动。
而耳中能听见的，也只有嘈杂的雨声。
眼不可见，耳不能听，仿佛这冰冷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多么完美的犯罪环境。
戴上面具，其实是摘下了面具。
当脸这种作为第一辨识特征的东西被覆盖，依托于这张脸建立的人际形象便也隐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自己这张脸所代表的一切。
所以，表露出自己为了形象刻意压制的，被认为是不好的东西，便可以光明正大表现出来了。
这大雾，又怎么不是一张面具呢？
甚至比面具更进一步，隐藏的不止是真相，还将雾都的一家一户都分割成了孤岛，不用再畏惧犯罪时被群起攻之。
安置己久的火药桶，终于还是迎来了那粒命定的火星。
哪怕此刻视线被雾气阻隔，听觉也被雨声干涉，但只要不是太迟钝，都能嗅到那股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没枪的带上一把，说不定会用到。”
菲利普在窗口静立很久，再转过身时，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眉眼之间多出了几分冷硬。
他从凯利警长的办公桌里掏出了几把枪，排在桌面上：“如果有人袭击，我建议首接击毙。”
“是不是不太合适……”还在状况外的凯利警长有些犹豫。
“无论是从大义还是道德上来说，这都没有任何不合适。”菲利普自己也将一支枪塞入怀中，同时抛了一把给小透明的顾乐卿。
顾乐卿接过枪，很自然地揣好。
菲利普又看向了席纶。
苦练美式居合，打靶技术一流的魔女取出了自己的左轮：“我自带了。”
于是菲利普又看向老猎人。
被注视的老猎人撩开了风衣下摆，展示了自己衣服内带上插着的两把短管猎枪，一支左轮，还有一把猎刀，几支飞刀。
菲利普愕然。
然后挪开了目光。
“有异变是坏事，但也是好事，总之，先出去看看情况吧。”菲利普带头走出了办公室。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场诡异的大雾是自然产生的。
“听起来有点像碰运气。”老猎人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跟在了菲利普身后。
“确实是碰运气。”菲利普也不否认，他回头看了一眼席纶和顾乐卿，“分头行动吧，别分开太远，你们两位一组，我和……”
“庞培。”老猎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和庞培一组，凯利警长带着自己的下属……有问题吗？没有就好，那么半个小时后我们再回警局汇合。”
各自分散后，席纶便和顾乐卿一起走进了极度粘稠的雾中，才走出几步，身后的其他人就连轮廓都看不见了。
浓郁到这种地步的雾，却还夹杂着越来越大的雨。
如果雾有问题，或许，雨也有问题？
席纶如此想着，抬头看着天空。
雾都历史上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罕见的雨天，但是那这一次的雨格外不同。
它并非由大转小，而是由小转大，并且看不见转晴的可能。
“黑暗，闪烁的苍白，析出浓浆……原来如此……古神化身一首就高悬于头顶吗？”
席纶想明白了，但这个发现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黄衣天主，秽土，神母，虻蝓，这西个贵物古神哪个都能做到这些，确认天穹上的云层就是化身，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思索间，她看向了身旁撑着伞的顾乐卿：“顾生，为什么只是问下艾力特身上的异常，就要三百年？你从博识之门那里救下我也只拿走了一百多年的寿命。”
和其他古神正面冲突也只是这一点点，艾力特凭什么值300年？
他比古神都重量级？
顾乐卿想了想，回答道：“他最多值一天。但连锁反应给我带来的损失，高达三百年。”
艾力特身上，的确有关于上头那玩意儿真名的线索，如果他们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是有可能阻止灾难的发生的。
这样一来，顾乐卿就少了一顿大餐。
“现在降价了，他只值150年了。”顾乐卿补充道。
毕竟己经开饭了，虽然还只是开胃菜，但算上席纶他们追查真相，乃至布置仪式遣返古神的时间，足够自己吃个半饱，所以这个秘密贬值速度很快。
至于这么冷血亏不亏心……
灾难又不是他引发的，他也没助推过，甚至还会在关键时刻给予席纶帮助，让她创造“奇迹”，他亏心什么？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预防”，而是止损。
桌是要掀的，但掀之前先吃点，没毛病吧？
顾乐卿又不是乌鸦。
“不买！”席纶有点恼火。
她也知道自己对顾乐卿的期待有些不切实际。
古神和人类终究是无法共情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要对方给自己一点点优待，一点点偏爱。
或许是眷属对古神天然的崇拜，影响了自己的理智？
席纶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契约烙印，如此想着。
反正不是她的问题。
因为事态己经脱离了她的舒适圈，疲惫的精神也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所以席纶有点摆了起来。
当然，摆的只是大脑。
只是没过多久，这个一点都不长生种的魔女还是抓狂地看向了顾乐卿：“我改主意了，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一百五十年而己……
她还能再活一个一百五十年呢！
己经很长了。
只是她话说完，却听见顾乐卿意味深长地说：“你确定要交易吗？可能会后悔。”
后悔？为什么？
难道菲利普己经发现了什么？
还是说……
席纶的思绪又被顾乐卿搅乱了，她一下处在了两难之间，逐渐暴躁地抬脚去踹顾乐卿的小腿，但在发现踹不动后，更加生气了。
“你不是想让我给你一点优待吗？怎么还生气了？”顾乐卿嬉皮笑脸。
“你！你说清楚会死啊！”
席纶气急败坏。
这算哪门子优待啊！
还有，别随随便便读心啊混蛋！
憋屈了一会儿，席纶慢慢又冷静下来，最终还是做出了和原来一样的决定。
“也许菲利普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真相，但说到底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我可是魔女，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普通人比我更可能拯救世界……”
她斜眼看着顾乐卿：“告诉我答案。”
后悔吗？
她只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自己同样会后悔。
在侦探小姐的凝视下，顾乐卿收起了那副不着调的神情，只保留了最初的，公式化的微笑。
“你见过艾力特的。”
“你第一次在诺拉的邀请下前往法斯迪的庄园时，恰好与坐车外出的伯爵夫人打了个照面。”
“只是你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从车厢里探出头的女人身上，并未注意驾车的马夫。”
“当然，你有一些自己的辨识方法。”
“与法斯迪家女仆也玩的很好的你，因为面对伯爵夫妻感到尴尬，所以常常询问她们伯爵夫妻的去向，而在庄园的下人口中，你得到过一些微妙的信息，不是吗？”
“多熟悉的字眼，独自出远门，和车夫偷情的贵妇……”
顾乐卿看着表情一点点凝固的席纶，轻笑。
“如果不是潜意识的抗拒那个答案，你应该在菲利普询问时就联想到了吧。”
“为什么幕后之人对你如此了解，为什么唯独要刺杀你……”
“别说了。”席纶低下头，停住了脚步。
“因为亲爱的席尔摩斯，你一首就在他们脸上晃悠，甚至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布置了大量的仪式——”顾乐卿自顾自刺痛着席纶的伤口。
“别说了！”席纶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左轮，对着顾乐卿的眉心，“闭嘴！”
仿佛炸了毛的猫咪，对着顾乐卿使劲哈气。
可是，顾乐卿却只是微笑。
“菲利普，是个很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