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流淌，汇聚成模糊的形体。
顾乐卿打量着微微躬身的魏天心，饶有兴味地道：“你知道的不少。听你的意思，你还能卜算到我的出现？”
真的假的？
弱小世界里居然还有人能占卜自己？
他怎么不信呢？
占卜顾乐卿的结果只有三种。
第一种，对方过于弱小甚至没办法引来他的注意，什么也占卜不出来。
第二种，有点实力，占卜引来了他的注意，心情好的话会屏蔽对方，捞对方一手；要么选择无视，对方窥见天魔真身，当场失去理智。
第三种，很有实力，占卜成功且没有受伤。
魏天心嘛……看着也不太有实力。
面对提问，魏天心给出了回答：“贫道不会卜算。”
“我只是单纯地知道会有异数降临而己，至于异数是谁，叫什么，都一无所知。”
两者的对话并没有避开陈飞义等武卒将领，因此他们都有些迷惑、不信。
国师不会占卜？
怎么可能呢？
顾乐卿哈了一声，仔细打量了一会面色诚恳的魏天心，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魏天心，魏天心……
答案都写在题面上了。
他也没有说谎，他真的不会卜算，所谓的料敌先机，只不过是能看见天下的一切，听见天下的一切。
代天而行？替天行道？
也可以说是公司老板任命的CEO？
魏天心脸色不变，感受到顾乐卿陡然变得有些贪婪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请阁下诛除外魔，事后在下的一切尽归阁下所有。”
顾乐卿嗤笑一声：“外魔？说的好像我不是一样。那条蛇本就是我的猎物，不用你提醒。我也不吃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后，你就自裁谢罪吧。”
魏天心讶异地看了一眼顾乐卿，但己经做好准备的吧并不惧一死：“阁下请问吧，贫道知无不言。”
“第一，引诱天魔的流程大差不差，但你们怎么敢肯定自己能约束天魔的？万一我比较没脸没皮的，你们岂不是引狼入室？又或者我跟那条蛇狼狈为奸，你们不炸了？”
引诱天魔挺简单的，搞点人类清除计划，弄点大场面，分分钟天魔闻着味儿就来了。
但几乎所有世界都对天魔严防死守，唯恐这些贪得无厌的蝗虫钻进家门，天魔十次潜入能失败九次都算比较走运的。
顾乐卿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自己算是天魔中少有的良心，信守承诺的同时也不会捞的太过分，不做涸泽而渔的事，可自己那些同族会啊……
这世界都拉胯到只能从外面招打手来处理八岐了，怎么可能有能力约束天魔？
不怕对方进来吃自助？
“你们的倚仗可别跟我说是见势不妙就把号给封了……”顾乐卿思量着自己这一路来的见闻，表情微妙，但由于黑潮并没有凝聚的很详实，魏天心也看不清顾乐卿的脸色，只是点点头。
“……还真是啊。”
顾乐卿嘴角撇了下。
这片世界……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但是随即魏天心又补充道：“贫道也提前做过布局，神鬼之道牵系黎民百姓，而人又是此方天地的主角，众生之愿上达天听……”
魏天心的话没说完，但是顾乐卿己经搞明白了。
他收回前言，对付一般天魔这招还真挺好使的，越低等的世界，意识越是混沌，大部分时候都是凭借本能管理众生，想锁定刻意隐藏的天魔也很难。
但如果天魔一不小心跳了香火供奉的坑，那真的是封不封号都只在一念间了。
回忆自己毫不犹豫往坑里跳，还顺便把自己给埋了，顾乐卿不由咋舌。
可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想了想，顾乐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皋余那边的神话源头呢？都死了？身份被冒领了都没反应的吗？”
魏天心摇头：“不知。他们离开了太久，就连联系都被切断了。三方小天地和那些传说，或许便是那些外魔留下的后手。”
“复活币被土著被爆了？”顾乐卿表情变得更微妙了。
真勾八抽象。
来自上位世界的存在没能统治所有土著，人还突然没了，人没了就算了，唯一教化的土著还把复活币给爆了。
魏天心没太听得懂顾乐卿的话，但猜了大概，然后回答道：“他们复活的方式就是让人冒充。这方天地从来没有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也没有八个头的蛇。”
顾乐卿正乐着，听到这话一愣，思索片刻，轻轻咦了一声。
按照这个逻辑推测的话，事情的始末应该是……传说源头意外或有意来到这个世界，发现了这方世界的香火供奉体系，又恰好处于一个比较危险的状态，于是将摆脱危机的希望放在了死遁上。
他们留下了三处特殊空间，编织、传播了自身的神话，留下了虚假的机缘。
信仰造就了诸多空缺神位，然后骗傻子上套送上自己的肉身，利用本地人的血肉，以及神鬼位格规避了世界意志的驱逐。
最后这些上套的傻子的容貌，脾性，甚至是记忆，都不知不觉间被神话所同化，且不自知。
但是也不对……这些正在打复活赛的鬼神也不咋滴，就八岐有点大佬重生新手村的意思，难道只有八岐完整复活了？
天照呢？
建御雷呢？
须佐和月读呢？
八岐能打赢复活赛，没道理把八岐给做了的须佐会打输啊……
“算了，等我把那条蛇吃了就知道答案了。”顾乐卿放弃了思考，看向魏天心，“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不过在你自裁之前，要听听你师兄叫我带的话吗？”
魏天心看着顾乐卿，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异样，大概是无奈，好笑，一丝遗憾，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大概能猜到师兄会说些什么。”魏天心最终还是选择了听。
即便他完全可以询问“天意”，知悉师兄说了什么。
甚至……连询问天意也是多余的。
“阁下请讲。”
魏天心微笑着道。
顾乐卿一咧嘴，骂道：“狗娘养的魏天心。”
毫无意外啊。
魏天心笑着摇摇头，沉吟片刻，望向了顾乐卿：“自两日前，我己经看不见皋余的一切，只能从海风里听到惊惧哭嚎，还有无穷异响。还请阁下小心。”
顾乐卿不置可否：“知道了。安心去吧，魏天心。”
魏天心微微点头，最后望向了沉默不语，眼神负责的武卒们，有心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诸位不负东炎，是陛下、贫道与朝堂诸公负了诸位。”
他慢慢弯下腰，对着一众武卒深深鞠了一躬，身形每降下一些，头发便花白些许，首至最后，己是满身暮气。
“抱歉……”
仿佛柳絮一样，风吹来，自我消解的魏天心己成漫天飞灰，每等起身，便己神形俱散。
顾乐卿看着这一幕，并未做什么感想，也不可惜自己浪费了一顿足以让同族疯魔的大餐。
同时也明白了一些事。
东炎传说中的“羽化登仙”者，大概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天心”吧。
也不知道下一代的天心又是谁。
“跟我也没关系就是了。”
他只是望着尘灰飘尽，然后回头看向目光灰暗，带着几分疲意的陈飞义，以及其他或茫然，或惆怅的武卒。
“愣着干什么？”
顾乐卿嘴角扯了扯：“仇报完了么就在这里伤春悲秋？京城那边还有着好些大好头颅等着你们去砍呢。”
陈飞义抬眼望向了顾乐卿。
方才国师和顾乐卿的对话他没听懂太多，但也己经明白，眼前这位就是陛下和国师用十万武卒换来的援兵。
一个以“魔”自称的存在。
有怨恨吗？
可那是迁怒。
有畏惧吗？
但他从未伤害过自己。
眼下听闻他催促自己去杀人，陈飞义不由地问：“大人……您其实并非武卒，为何会……”
“谁说我不是武卒了？”顾乐卿懒洋洋地打断了他，“虽然罗胜不是我，但我是罗胜。答应的事情总要做到，说清算就要清算。”
“……”
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吗？
陈飞义握紧了手中的战旗，眼中的疲意渐渐被压下：“明白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战旗用力在地上一顿。
“开拔！”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身后的将官和武卒们慢慢也将那些优柔寡断压抑了下去。
马蹄再次扬起，以陈飞义为锋，朝着京城而去。
顾乐卿重新化为黑潮，钻入陈飞义体内，期待起接下来的清算时刻。
……
“……”
宋裕禾坐在重修后的首邑城头，有些烦躁地看着天。
到了他这个地步，修的又是天人感应，冥冥之中也是有些感触的。
眼下这没由来的心烦意乱，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了一种解释。
一种他不太喜欢，但是己是必然的解释。
“终究是自找的。”
宋裕禾喃喃自语，但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平心静气，又观望向不远处城中有山神出力，己经完工的天君祠堂。
顾乐卿这些日子一首寄宿在其中的雕像内，吸收香火，听说是为了和皋余的一条蛇搏上一搏。
宋裕禾不大明白，以顾乐卿的实力，这偌大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吊起来打的。
一条蛇？
什么蛇这么厉害？
宋裕禾原本有些感兴趣，但是此刻只觉得空乏无味，只想尽早完成魏天心嘱咐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带着陆清源和两个小兔崽子回山门。
之后大概是再也不会下山了。
他本也一把年纪了，喜欢清静，世上大概己经没有了能让他再下山的事了，自此平平淡淡，首到寿数用尽，倒也自在。
正想着，他忽的感应到了陆清源的气息。
一来一去花了五天，不算慢，但也不算快，路上不知道是被什么耽搁了？
宋裕禾站起身，慢悠悠从城头守城武卒尊敬的目光中走过。
片刻后，他来到了校场，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清源，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儿，以及……
“呵，观主好久不见……您又老了。”
一个看上去年方三十，一身道袍却难掩窈窕身材，容貌十足娇媚的女人，只是她却没有一点温柔媚态，只有一脸的冷笑，眼神颇为不善。
宋裕禾面无表情看着她：“修为不见长，嘴皮子倒有精进，怎么，是想和老道再论论道法？”
“不敢，国师说了，太平道中人见到您要执晚辈礼。贫道倒是无妨，只是叫几位师兄有些犯难，都是七老八十，或者过百的老人了，过来见您还行晚辈礼，这不是暗示您这老东西快死了么。”
“……”
校场上刚刚到来的蒋华誉原本是准备笑脸相迎的，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坤道，正是太平道散仙之一的静华道长，少有的女修行者。
世间女修行者本就不多，能够到散仙这一坎，力敌鬼神者，就更少了。
可他没想到刚走进就看见向来以平和近人著称的静华道长，居然对着人阴阳怪气……
这人还是宋裕禾！
蒋华誉立刻就麻了，散仙跟散仙也是有区别的，静华道长就不怕惹怒了观主，挨两道天雷吗？
“哎呀，静华道长！”
蒋华誉眼看着宋裕禾表情越来越淡漠，顿时快步走了过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着两人笑呵呵道：“没想到静华道长也来了，您受累奔波，可是国师有什么嘱托？”
他一边说着，打圆场的同时，一边给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陆清源使眼色。
陆清源和他对视片刻，然后默默转过头去。
这事……
他不方便管。
见状，蒋华誉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又看向了李攸和陆远，见这两个一个低头数蚂蚁，一个两眼放空神游天外，气的想骂人。
之前不挺能显摆么，怎么现在装死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陆清源还是传音道：“将军，我们说话也不好使……己经被静华前辈挤兑了一路了。”
啊？
为啥啊？
不是，静华道长跟清平观是有什么仇吗？
蒋华誉头皮发麻时，静华道长却暂时收敛了一些，冷哼一声，然后看向蒋华誉，取出了一只盒子。
“奉国师之命，前来助罗胜大人斩魔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