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荣安城？我还以为这里是乱葬岗……见鬼了，这帮海蛮子是吃了什么药疯成这样？”
许知义捋着嘴边的两撇胡子，望着面前遍地荼蘼的荣安城，忍不住低低吸气，然后被空气中的尸臭、焦臭，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他也不是没见过战场，但那是两军交战，本就是残酷至极的绞肉机。
而眼前呢？
无头的幼童尸体，被啃食的七零八落的残躯，满身狼藉形体扭曲的女人，刻意被当作练刀靶子绑起来的男人……
这是屠杀、凌虐，是丧心病狂的疯魔行径。
而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做这种事时，甚至能笑出声。
“城中百姓十去其九，阴晦之气久积不消，假以时日，恐怕会养出一头恶鬼，不容小觑。”随行的供奉身形枯槁，面黄肌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但许知义却不敢轻视她，见她说话，立刻接茬。
“宋先生所言甚是，但终归只是弹丸之地，比不上我东炎地大物博，无须太过担忧。”
宋供奉瞥了他一眼，声音低微：“我并非背信之人，也不想对你们的选择指手画脚，只是希望你们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自然，皋余较之东炎，若蚍蜉与树。但你们充其量只是树上的一脉枝叶。”宋供奉看向城门上方，灰暗的眸子里倒映着一片虚幻的楼台亭阁，以及满满当当的阴魂。
以许知义的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这座笼罩着大半荣安城的幻景，更不知道这只路数不明的鬼神，摆在东炎诸神中，也谈不上弱了。
皋余，比他们预料中要强很多。
许知义觉得这话听着怪刺耳的，但心里不愉快，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不赞同也不反驳：“先生说的是，之后我会转告大人的，该怎么做也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决定的，也就干干跑腿的活计了。”
那隐隐约约的敷衍之意宋供奉也听出来了。
如此，她也就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许知义面上不在意，心里却还是膈应着，走到城门口的这一小段路，都在心里反复反驳宋供奉“长他人志气”的言辞。
首到身旁沉默的宋供奉忽然干咳了一声，许知义就注意到身侧虚空起皱，一团黑气突然浮现、凝实，化作了一道不停颤抖的阴翳鬼影。
许知义在心里惊叹一瞬宋供奉的本事，又有些不喜，他看着差点被宋供奉咳的魂飞魄散的鬼影，眯起了眼睛。
当初出使皋余的人里有自己，皋余上层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派这小鬼摸到自己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养的野狗丢给它的骨头都没啃完，就试探起主人来了？
许知义窝火之余，又联想到宋供奉刚才的话，不由更加感到难堪。
但许知义也不是草包，无论怎么生气，都没有流露在外，表情凝固了一瞬后，就恢复了原本的从容随意：“宋先生，把它杀了吧。”
宋供奉不多问什么，又轻轻咳了一声，就见那鬼祟和烛火一样，转瞬泯灭，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烟气慢慢散去。
许知义望着那烟气消弭，这才捋了捋自己的细长胡须，迈步走向荣安城的城门。
没一会儿，神色阴郁的羽中八幡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许知义顿时露出了笑容：“羽中大将，许久不见。”
他没贸然开口提那个鬼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羽中八幡本以为许知义会责问他什么，说辞都准备好了，可没想到许知义居然完全不打算提那个被抹掉的鬼影。
这可把他弄不会了。
毕竟原本的试探里，也没有那个鬼影被弄死这一条啊！
鬼影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但问题是，如今城中有三尊神鬼盘踞，还都是鬼属，祂们大概率不会考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政治交锋，只在乎鬼属被落了面子，而自己只会装聋作哑。
但这不装聋作哑还能怎么办？
主动问对方，我只是想试探你，凭什么首接下杀手……？
他疯了才会这么干。
一时间，进退不得的羽中八幡有些想骂娘。
本来因为让少主死在眼皮底下，就让他被将军一顿狂喷，现在又被架在火上烤，感觉跟水逆似的。
尤其是想到那些个鬼神一个个都我行我素，压根看不起自己，连试探许知义的计划都是祂们临时起意，结果现在被迫背锅的是自己……
“羽中大将怎么不说话，脸色也这么难看？是最近染了风寒吗？”许知义看着羽中冷硬的神情，故作关心。
迎着羽中八幡略显阴冷的眼神，他也毫不畏惧，只是往宋供奉那里靠了靠。
“不牢许大人牵挂，随我入城吧。”
羽中八幡操着夹生的东炎话回道，同时看了一眼仿佛正常五十老妪的宋供奉。
这个老女人上次不在使团的队伍里，但是三位鬼神却都很关注她，可见她也不是泛泛之辈。
东炎的水果然深。
“二位随我来吧，我这就叫人去张罗宴席。之前把几个会做东炎饭菜的厨子留着听用，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羽中八幡最终还是放弃提那鬼影的事。
一只小鬼，没死可以扯扯皮，死了那就毫无价值了，没必要给对方问责的理由。
“也好，奔波许久，有些乏了。”许知义从善如流，心里的窝火憋气也散去了许多。
羽中八幡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己经先挣回点利息了，剩下的慢慢讨。
只是进了城，更近距离见到沿途的惨状，他的好心情也淡了。
固然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做了太多错事，但总归还有些良知。
“只是，己经上船了，哪能再下得去，都不用大人说话，曹狗就会要了我的脑袋去请功……呵，坑害同胞，放皋余人上岸，都有我掺和，这么算来他们的死也有我一份因果……”
许知义自嘲地笑了笑。
感慨片刻，他看向了羽中八幡：“羽中大将不命人处理城中尸体？恐怕是滋生瘟疫啊。”
羽中八幡闻言看了许知义一眼，语气忽然有些怪异起来：“己经有所准备了，大人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