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场合散会后，剩下的是私人时间。
“阿维，陪我去庭院走走如何？”
“好。”
李维一口答应，他并没有拒绝的道理。
长长的木质廊道上，李维跟在上杉谦信身后，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像是月光下即将振翅的鹤。
那股属于越后军神的凛冽气场，在离开众人视线后，悄然融化在了这片静谧里。
推开一扇障子门，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展现在眼前。
没有奢华的亭台楼阁。
只有一片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
这里太过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清冷的少女在庭院前的廊檐下站定，没有回头。
良久。
“人的缘法，当真奇妙。”
“若非织田家的关系，你我或许此生都很难有这番月下共话的机会。”
“迄今为止，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第一个登用你的是我就好了。”
李维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命数使然，可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上杉谦信只当是李维的托辞，殊不知这就是事实。
李维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就连他自己都不知。
出现的地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纵使他没有被织田信长诱揽，也还有今川义元在侧。
显然，不管怎么看，当时远在越后的上杉谦信，都不具备这样的机会。
二人的相识，还是晚了些。
尽管彼此性格上很合拍，但是李维对于织田家，己经有了羁绊。
他的两个女儿都正在襁褓嗷嗷待哺，其余众女就更不用说。
“是吗？”
上杉谦信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所有人都信我是昆沙门天的化身，我也不曾首面否认。”
“只不过......命数什么的，我确实不愿意相信。”
少女举起右手，白皙的柔夷在李维面前虚握了一下，“我更愿意相信的，始终都是我自己。”
“我想要这天下，尊奉公理！”
这一刻，在李维眼中，少女的眼眸仿佛蕴含着光。
李维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他想，或许这便是理想主义者独有的光辉。
少女，拥有一颗纯粹的心。
让李维都有些自行惭愧了。
放下手之后，上杉谦信的目光重新变得悠远，“我相信我眼中所见的公理，也相信我的力量。”
“正因如此，姬将军的手信，于我而言并非选择，而是践行此道的必然一步。”
一方是三好家推选的新任傀儡，一方是被迫流亡的上任姬将军。
二者公理所向，不辩自明。
“公理吗？”
李维轻声重复了一遍，目光从少女发光的眼眸，转向了庭院中那些静立的石块。
“这世间的公理，若能如这庭院一般，澄澈分明，就好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上杉谦信对李维有感而发的一句话，却颇有共鸣。
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了面对家臣时的清冷，反而流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是一种，近乎于疲惫的寂寥。
那一瞬间，李维感到呼吸微微一滞，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曾看到的女武神不再。
此刻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个怀抱着过于远大理想，而感到孤独的少女。
良久，上杉谦信抬起眼，重新望向李维。
“阿维，你觉得这天下，最终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吗？”
她的问题里，没有了此前的自信与决绝，反而带着一丝探寻。
她像是在询问一个结果，又像是在寻求一份认同。
李维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我不知道。”
他坦诚地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让上杉谦信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
然而李维的下一句话，却让那份光芒重新燃起，甚至比方才更加炽热。
“但我知道，正是有了你这样的人，这世道才不算黯淡无光。”
若是践行理想的辉光，就总是耀眼的。
上杉谦信怔怔地看着他。
夜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在月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
她忽然笑了。
“或许，阿维......你说得对。”
她轻声说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命数什么的，我的确不信。”
“但是你的话……我愿意信。”
“这是来自我的首觉，不曾有错。”
她如释重负般，将微凉的指尖轻轻合于胸口，仿佛在安抚那颗承载了太多重负的心。
那份柔软，引得李维颇为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