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清其实一首没睡沉。
从江峥起身时行军床的吱呀声，到他站在床边长久的沉默，再到那带着试探的掀被动作。
所有细微的动静都落在他敏锐的感知里。
陆砚清没有动，只是静静等待着。
当江峥带着寒气的身体终于躺下，却固执地保持最后一丝距离时，陆砚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触碰他，贴近他。
可他却挣扎着要离开。
明明是他先越界的！凭什么想要就来想走就走！
“江峥，”陆砚清叫他的名字，“......你这人”，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个词，最终只是极疲惫的叹息，“……矛盾得让人累。”
胸膛前的身体猛地一僵。
陆砚清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淡，与其说是说给江峥听，不如说，是对自己固执地喜欢他的坦白：“恨我的时候，恨不得把我撕碎了扔出去，但又怕我真死了。”
“知道真相了，觉得没脸见我，欠了我的。躲我、推开我、骂我、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这样就能抹掉发生过的一切，就能证明你江峥还是那个谁也不欠的硬骨头。”
“可结果呢？”
“喝醉了，抱着我不撒手，脸埋我怀里，像抓着救命稻草。清醒了，又觉得丢人，躲得比兔子还快，好像沾上我是什么天大的耻辱。”陆砚清语气带着委屈和愤怒。
“消失五年，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扒出那些烂事全网踩，宁愿赔个倾家荡产，也不肯......”
陆砚清声音哽了一下，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挫败的怒意低吼出来，“……也不肯低个头！哪怕是虚情假意地利用我一下！你就那么怕……怕跟我扯上关系？！”
“逃回这里，躲进老屋，以为就安全了？就能把那些破事都关在外面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无力感。
陆砚清感觉到江峥身体细微的颤抖，停顿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
“……江峥。”
“……现在，在我不纠缠你的情况下，爬到我床上来，为什么？”陆砚清带着巨大困惑质问。
黑暗中，陆砚清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你推开所有人，筑起那么高的墙……到底是在防别人，还是在防你自己……”
“恨我的时候忍不住救我，推开我的时候又怕我真走，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你了。”
“......承认吧，江峥。”
陆砚清语气斩钉截铁，“你这个人，就是胆小鬼，顶着江屿的壳子，活得比以前还像个假人。”
“……可我呢？”陆砚清几乎是无声地自问，“我他妈又是在怕什么？”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屋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不平静的呼吸声。
陆砚清的手臂感觉到了，江峥身体一动，想要离开，他箍在江峥腰间的力道瞬间卸去，只是松松地搭在他腰侧，像一道虚虚的栅栏。
陆砚清闷闷道：“别走！”更像是在哀求。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陆砚清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语毕，江峥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整个人软了下来，不再是抵抗，而是一种了无生气的松懈。
几分钟后，江峥转过身，面对着陆砚清。
他缓缓下移，将额头抵在陆砚清的胸口，那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砚清衣料下传来的、同样过快的心跳。
江峥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
没有哭喊，没有咒骂，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崩溃在黑暗中汹涌。
猛地，江峥抬起头。
即使看不清，陆砚清也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
“……是！我是胆小鬼！”江峥的声音嘶哑破碎，“我怕！我怕得要死！”他急促地喘着，像快要窒息，“……怕被扔下！怕像垃圾一样被丢掉！怕……怕像我爸那样……最后……什么都没了……所以，不如没有。”
他短促地笑一声，充满了自厌：“……我爬你的床……是！我他妈就是贱！”他几乎是吼出来，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就是……就是想要那么一点点……暖和气儿！……就那么一点点……都不行吗？！……在你眼里……”
他喘不上气，声音陡然低下去，“……是不是……特别可笑？特别……下贱？！”
最后一个字吐出，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高昂的头颅颓然垂下，重新重重砸回陆砚清的胸口。
身体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断断续续的抽噎终于冲破喉咙，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
他没有再动，身躯陷在陆砚清的臂弯里，带着一种屈辱的、痛苦的认命。
他离不开他，也不想离开他，江峥头一次放纵自己不去口是心非，也头一次首面自己的欲望。
陆砚清被那番话钉在原地。
他看向怀里颤抖的身体，而自己那句“我不会伤害你”此刻听来，空洞得像个笑话。
他方才还用言语撕开江峥的伤口，剖析他的行为，以说教者的姿态。
巨大的懊悔深深袭来。
陆砚清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手臂，将那具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更紧地圈进怀里，像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一块冻透的石头。
搭在江峥腰侧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生涩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来，落在江峥剧烈起伏的背脊上，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
陆砚清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他，承受着他的所有。
长久的静默里，江峥紧绷的肩线一点点垮塌下去。
陆砚清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寻求温暖的蜷缩。
他那只搭在江峥腰侧的手，迟疑地、极其缓慢地移到了江峥的后背，不再是拍抚，而是整个手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道，将他更紧地按向自己，仿佛要镶嵌进自己的身体。
指关节不经意擦过一片的、微凉的皮肤，是江峥后腰衣摆下露出的一小截。
两人同时僵住。
江峥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呼吸骤停。
陆砚清的手像被那点微凉的触感烫到，猛地顿住。
悬在那里，不敢进，也舍不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