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手指蜷缩又松开,最终还是猛地揣回了湿透的裤兜里。
“死了干净...”他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地上毫无反应的人。
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既不至于踹断骨头,又足够让对方感受到痛感。
地上的人像一滩烂泥,毫无声息。
江峥心里那点烦躁瞬间被一种陌生的恐慌替代。
他想立刻后退,关门。把眼前这个麻烦彻底隔绝在外,可双脚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江峥喉结滚动着咽下好几轮犹豫。最终还是蹲了下去,动作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
陆砚清的脊背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受控制地高频颤抖。
江峥看见陆砚清脖颈侧面被衣领半遮半掩的狰狞烫伤疤痕,他呼吸一滞。
随即回过神来,咬了咬牙,低骂一声。
他笨拙地抓住陆砚清的双臂,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把人拖到门廊下能遮点雨的干燥处。
江峥的脚无意间踢到石阶边的银色小罐,他烦躁地一把抓起。
胡乱抹掉雨水,看清罐体上贴着一只狗的贴纸。
“…贴的什么东西,咧着嘴的蠢狗。”
他语无伦次地骂着,指尖蹭过傻狗贴纸,烦躁的只想把它抠下来。
江峥手忙脚乱地拔开盖子,凭着模糊记忆胡乱摇晃几下。
他粗暴地将陆砚清上半身架起一点,脑袋歪在自己臂弯,另一只手用力掰开对方冰冷的下巴,试图对准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妈的,救他?这种人也配?
但真死门口奶奶……
心底翻涌着极度的厌恶和挣扎,动作越发狠厉,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泄愤。
江峥试了几次才勉强让那脆弱的脖颈后仰,喉结下方淡青色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别死在这...晦气...”
江峥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左手拇指摸索着气雾剂的喷口。
“醒醒...”他听见自己喉间挤出的气音。
“嗤——!”一股浓烈的药雾猛地喷出,大部分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江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臂弯里的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震耳的雨声。
陆砚清的身体依旧冰冷,毫无生气。
就在江峥心底那股陌生的恐慌即将吞噬理智时。
“呃…”一声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吸气声,艰难地从陆砚清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呛咳。
江峥左手虎口卡住陆砚清下颌,少年锁骨窝深得能盛住屋檐漏下的雨水
这才察觉到陆砚清的肩胛骨膈得他肩膀生疼,“养尊处优的少爷还不如村口的狗壮实。”
陆砚清的身体在江峥臂弯里痛苦地蜷缩、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与雨水混在一起。
江峥僵在原地。
臂弯里这具身体的颤抖清晰地传递过来,那是一种生命极度脆弱、濒临破碎边缘的震动。
他居然…救了他?
救了那个女人生下的野种?救了这个抢走他父亲、如今还要登堂入室占据他仅存空间的“弟弟”?
一股无名的恨意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江峥手臂下意识地就想松开,让他重新摔回冰冷的泥水里。
然而,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微弱颤动,以及仿佛随时会再次断绝的呼吸,却又像无形的枷锁,让他狠不下心。
一种混杂着恶心、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慌感,让他痛苦万分。
就在这时,陆砚清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江峥看着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痛苦。
这双眼睛,和他记忆中那个照片里女人含笑的眼睛,该死的相似!
所有的挣扎和混乱瞬间被纯粹的恨意取代。
他松开钳制,猛地站起身,像甩掉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陆砚清失去支撑,后脑勺“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门槛上,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江峥垂眸俯视,眼神带着刺骨寒意,指着巷口散发着馊臭味的垃圾堆,“醒了?那麻烦少爷自己爬去那儿咽气。省得脏了我家地界。”
“阿峥!”一声苍老的怒喝从游廊深处传来。
奶奶不知何时己经拄着枣木拐杖站在了主屋门口。
奶奶浑浊的眼睛扫过蜷缩在门槛下、浑身湿透泥泞、十分虚弱的陆砚清,最后停在江峥身上。
“弄进来。”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拐杖毫不留情地指向西边那间低矮的耳房。
“带进西耳房里。”命令简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甚至没有看江峥一眼。
“奶奶!”江峥猛地转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凭什么?!他就是个祸害!他跟他妈一样…”
“你想再进局子?!”奶奶猛地抬高声音,拐杖“咚”地一声重重杵在潮湿的石板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眼睛首首盯着江峥,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警告,还藏着怎么也化不开的疲惫。
江峥想反驳,想怒吼,想拒绝,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奶奶从没吼过他,这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入侵者。
江峥看着奶奶那强硬的眼神,他狠狠剜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陆砚清。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处发泄的暴怒几乎要将他折磨疯。
“弄进去!”奶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现在!立刻!”
雨幕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三个人,以及那道不容抗拒的命令,压得江峥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