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远方来电,响不停

正月初八,轮到撒大斌替钱主任在场部值班。

白天场子里空荡荡的,见不到几个人影,就他跟团委的徐书记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场部安静得出奇,只听得见炉子里松木柴禾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徐书记是个闷葫芦,捧着个搪瓷大茶缸,一天到晚就盯着那几张《人民灯塔报》,不怎么管事。

俩人各干各的,互不搭理。

撒大斌闲着也是闲着,但他可不是真能让自己闲下来的人。

他琢磨着,这雪乡林海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跟野兽打照面,上次是运气好,下次呢?手里必须得有几样能一锤定音的趁手家伙什。

他想起了上次救人时用的那几枚“土制松香燃烧弹”,那东西关键时刻是真能救命,必须得备着。

于是,他从家里把剩下的那点硫磺粉末揣到了兜里。原本他还盘算着把这些硫磺匀点出来,给他媳妇儿的娘家撒一撒,驱除一下屋里的虱子、跳蚤。

但转念一想,跟自己的小命一比,虱子咬几口又算得了什么?小姨子一家都是林场里泡大的,皮实,忍忍就得了。

再说了,年货里买的香皂、肥皂还有不少。只要让她们养成勤洗头、勤换衣服的习惯,那些小虫子自然就没了生存的土壤。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后世农村之所以很少再有虱子,靠的不是药物,而是家家户户都讲究卫生。

他又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些上次用剩下的松脂块和两个过年时放剩下的烟花纸筒。

在值班室里,他寻了个炉子后面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就地忙活开了,一鼓捣就是大半天。

他把那点金黄色的硫磺粉末倒在一块捡来的干净油纸上,又用随身带着的那把锋利小刀,将松脂块儿刮下一层层细末。一股特有的、清冽的松香味儿立刻弥漫开来。

他小心地按着记忆里的份量,将两样粉末往一块儿掺和,动作又轻又稳。

掺匀了,才用一张纸卷成漏斗,一点点往那硬纸筒里灌。一边灌,一边拿根捡来的干枯小树枝往下捅瓷实。

这活儿手上得有准头,更得有耐心,他全神贯注,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兜里那点硫黄全都用完了,也才勉强做成了两个。

他掂了掂手里的纸筒,分量不重,却给他那颗时刻悬着的心增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底气。

他用油纸仔细包好,跟宝贝似的,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这两枚“秘密武器”,可是他将来绝地翻盘、保命的依仗。

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其他的都得往后稍稍。

初八这天,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混了过去。

转眼到了初九。

上午,撒大斌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打盹,后脑勺抵着冰凉刺骨的墙壁。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见自己正骑着一头二百多斤的梅花鹿,从秃顶山上往家里跑呢……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老旧的黑色拨盘电话猛地“铃铃铃——!”炸响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吓得他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撒大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了清嗓子,以为是哪个单位有事,慢悠悠地接起话筒,声音还有点含糊不清:

“喂?双峰林场,哪位啊?”

“喂?!我找撒大斌!”

撒大斌听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便应道:

“我是撒大斌,你哪位?”

没等那边回话,一个洪亮得能震掉人耳朵的大嗓门就从听筒里头炸开了,带着一股子部队大院里特有的爽朗笑声:

“大斌兄弟!哈哈哈,可算找着你了!”

是李卫国!

撒大斌一听这动静,脑子“嗡”的一下就彻底清醒了,瞌睡虫全跑光了。他赶紧把话筒拿远了点,咧嘴笑道:

“哎哟!是李连长啊!我还寻思是谁呢!你们到部队了?”

“可不咋的!安全抵达,早归队了!”李卫国那边听着挺热闹,能听到战士们喊口号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还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压低了点声音,但依旧透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劲儿:

“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们领导对你的事迹高度重视,己经正式给你向军区请功了!你救了我们功勋滑雪队的队员,还协助了记者同志,这功劳小不了!材料都递上去了,你就擎好吧,等着拿奖状和奖金!批下来我再通知你!”

撒大斌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这军功的分量,可比地方上的荣誉要实在得多。他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脑勺,嘴上还是那套实诚的嗑儿:

“李连长,瞧你说的,那都是赶巧了,应该做的,换谁碰上都得搭把手。”

“啥叫应该做的?那可是救命的大恩!没你小子,我们那几个宝贝疙瘩就得撂那儿喂野猪了!”李卫过在那头嚷嚷,“这事儿没说的,必须给你请功!对了,兄弟你最近身体咋样?没落下啥毛病吧?你媳妇儿她们没吓着吧?”

“好着呢,李连长,我皮实着呢,能有啥事儿。家里也都好,你放心。”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唠了些部队上的新鲜事和林场这边的清闲日子。李卫国还特意打听了那两位记者同志的情况,确认他们也安全返回了,这才放心。首说到他那边有人催着去开会,李卫国才意犹未尽地大声说:

“那行,大斌兄弟,不多说了,你等我好消息!啥时候有空,上我们部队来,哥哥我好好招待你喝几盅!”

说完,那边才“咔哒”一声挂了电话。

到了初十这天,撒大斌正帮着徐书记拾掇值班室里那堆积了半个冬天的旧报纸、旧杂志,准备卷成纸卷引火生炉子时,桌上的电话又“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过去接了起来:

“喂?这是双峰林场,我是撒大斌,有事跟我说就行。”

他现在接电话,口气都自信了不少。

“哎,是大斌兄弟吗?我是王硕啊!《人民灯塔报》的那个王硕!你还记得不?”

听筒里传来一个透着股子书卷气和兴奋的男声,背景还有点嘈杂,像是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动静。

撒大斌一听,乐了,这可不就是那天在雪地里被野猪群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的王记者嘛。

“王哥啊!我哪能忘了您!你回京城了?一路都还顺利吧?”

“好!托您的福,好得很呐!”王硕在那头声音都高了八度,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跟你说,大斌兄弟,我那些胶卷,回来冲出来一看,我的天!绝了!你们双峰林场可太美了!特别是那片雪,那光影,太震撼了!”

撒大斌听着心里也舒坦,嘴上却还是那股子实在劲儿:

“王哥,瞧你说的,太客气了。你们人没事儿就好,照片能用上就行,也算没白折腾。”

“那哪能是白折腾!”王硕在那头嘿嘿笑着,“等报道发出来,我给你寄几张照片过去!都是这次在雪乡拍的风景照,特漂亮!对了,大斌兄弟,你啥时候有机会来京城,一定得言语一声,我带你好好转转,尝尝我们京城的烤鸭和豆汁儿!”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王硕那边好像有领导喊他看稿子,才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撒大斌刚把话筒放回去,屁股还没坐热,那电话又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他心里有点纳闷,今儿个是咋了,这电话一个接一个的,都赶趟儿来了?

他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