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大斌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他脑子转得更快。
去机关？自己这辈子可不想再往那西西方方的办公楼里钻了。
前世，他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对体制里那套门道，全靠着后来刷抖音短视频、听番茄有声小说时，瞧来的那点皮毛。
真要一头扎进去，跟瞎子摸象没两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更清楚这八十年代，正是个人能动性最强的黄金时期，是“下海”捞金的最好光景。
进体制内？那是二十世纪后，东北资源耗尽，才该干的事。
现在，闷声发大财，积累原始资本，才是顶顶要紧的。
他沉吟了几秒，握着冰凉的话筒，组织了一下语言。
语气里既有对林场那份发自内心的热爱，也透着股不卑不亢的沉稳，话里话外更是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冯局长，您这份心意，我撒大斌记在心里了！”
“林场的工作是真辛苦，可我就是在这山里长大的，从小就跟这片林子打交道，对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再说，我也干惯了力气活，跟场子里的兄弟们在一块儿，心里踏实。”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憨厚：
“我觉得吧，我就这点本事，在林场这片天地里，更能给咱们林业局多做点实事。至于到山下的局机关工作……冯局长，我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斤两，文化水平有限，就是个大老粗，怕是到了宣传部，连笔杆子都拿不稳，到时候干不出啥名堂，反倒给局里和领导添麻烦。”
“只要能为林区出力，我在哪儿干都一样！还请冯局长多费心！”
电话那头的冯永信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哈哈哈，好！小撒同志有自己的想法，有这份扎根基层的决心，这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在林场，一样可以为林业局发光发热。行，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安心在林场工作，把这个年过好。”
“等过了正月十五，推荐你当劳动模范的正式文件和局内嘉奖就会下来。等到五一劳动节的表彰大会上，我们再见面详谈！”
“好的，冯局长，您先忙！”
“咔哒”一声，撒大斌稳稳地将话筒放回了电话机上。
他坐在办公室那条长板凳上，慢慢舒展了一下刚才因为握紧话筒而有些发僵的指节，脑子里还在回放着方才与冯局长的每一句对话。
倒不是因为那“劳动模范”的虚名让他心潮澎湃，而是冯局长亲自打来的这通电话，以及那番郑重的承诺，让他意识到这事的份量非同小可。
这种来自局里最高层的首接关注，对他这个只想闷声发财的重生者而言，究竟是能借势的东风，还是会引来不必要麻烦的变数，尚需仔细掂量。
他这边还没琢磨透彻，林场主任钱国强己经满面红光地大步走了过来。
那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着实不轻，差点把分心的撒大斌从板凳上拍得往前一趔趄。
钱解放脸上笑得跟朵盛开的老菊花似的，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嗓门也比平时高了八度：
“大斌，行啊你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这回你可是结结实实给咱们双峰林场，给老哥我脸上争了大光了！我可都听见了，局长亲自打电话来表扬，还要推荐你当全局的劳动模范！这可是咱们林场多少年没有过的头一份荣耀啊！”
撒大斌被他拍得一咧嘴，也顺势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装出几分年轻人被夸后的腼腆，瞅着明显比往日兴奋百倍的钱主任，顺着他的话问道：
“钱主任，您都知道了？说起来，这年还没过完呢，您今儿个怎么就上山来了？我记得今天才正月初七吧？”
钱解放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几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哎，前几天场子里不是出事嘛，京城来的记者同志在山里遇险，我这颗心啊，在山下就一首七上八下的，哪能踏实？不亲眼上来瞅瞅，我这年都过不安生。这不，我上来看看情况，晚上就得赶紧回山下去，家里还一摊子事儿等着我呢。”
他重新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撒大斌一番，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满意，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也变得恳切起来：
“你小子，我是真没看错！平时瞅着不声不响的，一到节骨眼上，是真能豁得出去，顶得上来！有勇有谋，是个好样的！”
钱国强摸了摸下巴上刚冒出头的青色胡茬，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样吧，大斌。正式上班不是还得再等三天嘛，这三天是春节假期，按理说林场里有干部轮流值班就行。可你也知道，前几天场子不太平，我这心里总不大踏实，怕万一再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光靠原先排班的同志，经验不足，怕是应付不过来。”
他看着撒大斌，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信任和一丝想“甩包袱”的轻松期待：
“所以啊，我想着，这三天，你也辛苦一下，跟其他排班的同志们一起在场部值守。主要任务还是看护好场子，接听记录电话。但如果真有什么突发状况，其他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打电话找不到我的时候，你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出了事我兜着！”
接着，他像是怕撒大斌不乐意担这份额外的心事，又赶紧一拍板，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
“这三天班，我知道是额外给你加担子。这样，工分我给你按双倍算，顶六天的！”
撒大斌心里门儿清。
钱主任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这个“能人”在春节期间多顶上，给场子多加一道保险，好让他能更放心地在山下待着。
这纯粹是白捡的好处，不光能多挣几天的工分，还落得个被领导看重、能力出众的好名声。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刚才那听不着摸不着的“劳动模范”名头，让他心里踏实多了。
他也不磨叽，当即一挺胸膛，目光炯炯地大声应道：
“行！钱主任，您就擎好吧！有我跟大伙儿一块儿盯着，保证把场子给您看得稳稳当当的，保管出不了纰漏！真要有事，我肯定第一个顶上去，绝不含糊！”
钱国强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利落，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重重地一拍大腿：
“好小子！有你这句话，我老钱这心就能放下一大半了！到底是年轻人，有担当，有闯劲儿！行了，具体排班情况你去找团书记老徐对接一下，明儿个一早，准时上岗！”
“得嘞！”
撒大斌响亮地应了一声，迈步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他心里盘算着，这三天春节值班，多半就是守着电话，清闲得很，却能实打实地拿双倍工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钱主任这个人情也算落下了，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嗯，这趟电话接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