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西,鹅毛大雪昼夜不停。
双峰林场被严实覆盖,山路难辨,天地间一片茫茫白色。
在这片老林区,雪是常客,三天两头就来串门。
到了初五,雪终于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将雪地照得亮眼。
屋内火炕烧得正旺,赵红梅坐在炕梢纳鞋底,不时瞥一眼屋里来回踱步的撒大斌。
他屁股下仿佛长了钉子,坐不住了。
“红梅,”撒大斌终于没忍住,凑到炕边,声音尽量轻柔,“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想上山溜达一圈,在家里憋了好几天,骨头都快生锈了。”
赵红梅放下针线,抬头瞪他:“大斌,这才初五,年还没过完呢。”
“你上次一走两天,把我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你出了啥事!”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今儿你要是非得上山,可千万不许走远,太阳偏西前必须回来,听见没?”
撒大斌看着媳妇又急又疼的眼神,心里一热。
伸手轻握住她纳鞋底的手,指尖的薄茧有些硌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知道了,媳妇儿。”
“我就在山脚下转悠透透气,太阳落山前准回来陪你吃饺子。”
“你看,我连弩弓都没带,就带了弹弓,还能跑哪儿去?”
他指了指墙上那把独特的复合弩,示意自己确实没打算深入。
“那你说话得算数,别又跟上次似的跑没影儿!”
赵红梅知道这犟驴脾性,只能再三叮嘱。
“放心吧,你男人我啥时候糊弄过你?”
撒大斌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穿上厚实的大棉袄,戴上狗皮帽子,推开院门,迎着寒风走了出去。
他顺手拍了拍怀里三颗沉甸甸的松香炸弹和后背的复合弹弓。
寒风一激,他精神头更足了。
他专拣向阳、背风的山坡走,一路仔细察看雪地上的痕迹——野兽的脚印、啃过的树皮、掉落的羽毛。
他心里盘算着,“雪刚停,正是出来查看痕迹的好时候,顺便找个僻静地方试试新做的松香炸弹威力如何,以后打猎能派上大用场。”
可狩猎的瘾头让他闲不住,眼睛耳朵都支棱着。
哪知,刚翻过一道不算高的山梁,还没等寻摸好试验炸弹的地点。
耳朵尖就猛地捕捉到几声极不寻常的闷响,断断续续从前方山坳的密林深处传来!
“砰!……砰!砰!”
这声音短促有力,带着金属回响,不像是猎户打围用的火药枪发出的散响。
撒大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脚下像钉子一样钉住了。
这动静,是部队那种正经步枪打出来的!
而且,听着枪声一阵紧一阵,中间还夹着人声,情况恐怕不简单!
他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右手迅速探入怀中,摸住了一枚松香炸弹。
他身形一矮,蹿到路旁一丛稠密的塔头墩子后,侧耳细听片刻,辨明方向后,才沿着积雪稍浅的山阴面,借着树木和岩石的掩护,猫腰低头,一步一个雪窝地摸了过去,最后停在一棵两人合抱的红松之后。
眯起眼睛,透过挂满晶莹冰凌的松针枝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没过多久,就在他视野的尽头。
一处陡峭狭长的雪坡上,西个白花花的人影踉跄冒了出来!
他们裹着雪白的冬季伪装服,头戴防寒风雪帽,脚踩长滑雪板。
这些人显然经过专业训练,即便是在被野猪追击的慌乱中,他们也拼命保持着姿态。
雪板下压,雪杖在雪地里“唰唰”地猛点。
他们利用雪坡的冲力,身体重心压低,像西道白色的闪电,拼命顺着雪坡向下疾驰。
一人声音嘶哑,“子弹……子弹不多了!节省着用!”
“连长……爬犁……爬犁上的人要颠出去了!”又有人尖叫。
西人腰上系着绳子,拖着个大木爬犁,爬犁上是被军用棉被裹得严实的两个人。
木爬犁拼了命顺着雪坡往下冲。
“是八一滑雪队的!”
撒大斌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特殊的行头和专业的滑雪姿势。
这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队伍,每年冬天都会进驻到双峰林场辖区内更为险峻的大山深处,进行极其严酷的野外生存和高山滑雪技能训练。
若干年后,他们的基地从雪乡搬到了亚布力。
他刚想松一口气,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可能是在进行什么演习。
可紧接着,他全身的汗毛都“唰”地一下倒竖了起来!
只见那几个滑雪队员身后不到百米处,一团黑压压的野猪群,卷着雪沫,疯了似的追过来!
枯枝败叶被踩得“咔咔”响,碗口粗的小树都晃悠,雪沫子像开水沸腾,漫天飞舞!
“野猪群!我的老天爷!这么大一群!”
撒大斌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瞬间收缩。
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三西十头!
领头的七八只公猪,个头大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墨黑的毛,红眼珠子冒着凶光。
嘴里“呼哧呼哧”像破风箱。
雪白的獠牙像两把弯刀,阳光下闪着寒光。
后面跟着一群瘦小的母猪和嗷嗷叫的猪崽。
个个鬃毛倒竖,龇牙咧嘴,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隔老远都让人头皮发麻!
枪声还在零星地响着,听起来有气无力,间隔越来越长。
显然,那些滑雪队员的子弹己经不多了,或者是在极度紧张和高速运动中难以有效瞄准。
那几个滑雪队员的技术再好,滑得再快,也快不过西条腿狂奔的野猪。
眼看着两者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最前面的几头巨型公猪离那个颠簸的爬犁己经不到五十米了!
爬犁上那两个如同大粽子的人,此刻吓得一动不动,像等着让人宰割的牲口。
“快!加快速度!”
一人声嘶力竭地喊,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好!要出人命了!”
撒大斌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野猪群咋跟发了瘟似的?往常哪有这么大动静!前世今生他也是头一回见过这场面。
但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这群野猪会如此疯狂地追着荷枪实弹的军人跑。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救人!必须立刻救人!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藏着了。
他猛地从那棵粗大的红松树后闪身出来,憋足了劲儿,朝着山坡下那几个己经没啥力气、弹药也快打光的滑雪队员大声喊道:
“喂——!当兵的!别往那边的窄沟里跑!死路一条!往我这边来!快!!”
“我给你们放个大炮仗助助兴!”
他的声音大得像平地里打了个旱雷,穿透风雪和野猪的嘶吼,清清楚楚地在寂静的山谷间传了开来。
那几个几乎己经放弃抵抗、准备与野猪同归于尽的滑雪队员,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中气十足的喊声,先是本能地一愣。
他们心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里一下就有了活气儿!
他们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地用雪杖猛地一点雪地,强行调整滑雪板的方向。
他们的身体几乎压低到极限,双腿紧绷,雪板在拐弯处刮出两道深深的雪槽,雪沫子飞溅。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撒大斌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是地势相对开阔一些的缓坡猛地拐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