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张秀丽听完，也跟着凑了上来。
她不甘示弱地接口道：
“可不是嘛！我们大广市那才叫繁华！”
“我那口子，还有他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出过国的！见识广着呢！”
“早晨看报纸、晚上看电视，每天饭桌上都聊国家大事。我们家现在住的楼房，窗户外都能看见松花江，晚上那灯火，亮堂着呢！比双峰林场可热闹上万倍！”
小舅听得不乐意了。
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语气硬邦邦的。
“你们说的那么好，怎么不把爸妈接到城里享福呢？”
大舅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三姨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老幺你这是啥话？爸妈住这林场习惯了，哪能说接就接？”大舅辩解道。
“习惯？我看是嫌麻烦吧！”小舅冷笑一声，“每年过年就回来一趟，平时连个电话都舍不得打，就靠二姐一个人操持着。”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大舅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喷人？你们摸着良心说，这些年给爸妈花过几回钱，买过几件像样的东西？”小舅不依不饶。
三姨也加入战团：“老幺，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挣钱也不容易！城里花销大着呢！”
“花销大？我看是心眼小吧！”小舅反唇相讥。
撒大斌坐在旁边，心想，来了，来了，兄弟大战终于来了。
姥姥姥爷看着儿女们争吵，脸上露出无奈又伤心的神情。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姥爷叹了口气，想打圆场。
“都多大的人了，过年就不能消停点？”姥姥也红了眼眶。
可争吵的火苗己经蹿起来，哪里是轻易能扑灭的。
大家越说越气，谁也不让谁。
“行！你们有本事！以后咱们谁也别回来！”姥爷猛地一拍桌子。
张振国脸涨得通红，站起身来，“这年也别过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三姨张秀丽也跟着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哭腔：
“走就走！谁稀罕在这里受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舅张振邦也不甘示弱，怒吼道：
“走啊！都走！我看你们能耐到哪儿去！以后爸妈也不指望你们养老送终！”
饭桌上，不欢而散。
晚上，小舅张振邦没再跟大哥张振国住爸妈房里。
他气不过大哥那副做派，也受不了那股子城里人的得意劲儿，觉得跟张振国住在一起是件丢脸的事。
他愤愤地走出姥姥家，赵红梅和撒大斌也跟着出来。
三人一言不发地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林场里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才到了撒大斌家。
“大斌，红梅，今晚我住你们那儿？”小舅张振邦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讪讪地问道。
赵红梅赶紧应道：“那有啥不行的？屋子小是小了点，可人多热闹！”
她热情地招呼小舅进屋，撒大斌也笑着接过小舅的包袱。
进了屋，小舅张振邦把包袱放在炕沿上。
红棉倒是欢喜，立马蹦跶着跑进小屋，抢占了炕头的位置，嘴里还嚷嚷着：“小舅，快来，炕头暖和！”
撒大斌看着小舅，拿了条新毛巾递过去：
“小舅，洗把脸吧，累着了吧？”
小舅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坐在炕沿上，看着撒大斌。
小屋里烧着火炕，暖和得很，一股子苞米面的香味儿。
“大斌啊，你这回是真不一样了。以前你是老实巴交，现在做事儿有股子冲劲儿。你说那秃顶山，你咋敢一个人就翻过去了？”小舅看着撒大斌，语气里带着些佩服。
撒大斌给小舅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然后自己也盘腿坐下。
“人总得往前看，小舅。林场上班现在虽然看着挺好，可也得寻思寻思别的路子，这年头多赚钱才是正经事。这山里头，除了木头，还有不少好东西。”
撒大斌语气平淡，并没有吹嘘的意思。
小舅听了，点点头：
“也是，你说的在理。现在这政策一天一个样儿，谁也说不准以后咋样。可你那打猎的本事，我是真没见过。那熊掌、飞龙，还有那胖头鱼，可都是稀罕物件儿。”
“小舅你也行。”撒大斌笑了笑，往炕洞里添了块木柴，火烧得更旺了些。
“你不是一首在储木场干吗？那里的门道比我熟。以后要是想折腾点啥，咱俩合计合计，我指定能给你搭把手。”
小舅眼睛“噌”地亮了一下，激动地搓了搓手，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是把撒大斌的话放在了心里。
“行了，夜深了，早点睡吧。明儿一早你还得赶车。”
撒大斌拍了拍小舅的肩膀，又往炕边的火墙摸了摸，确认温度正好。
临睡前，撒大斌又想了想菜窖里那几大块冻得邦邦硬的老虎肉。
这玩意儿金贵，但也烫手，明目张胆拿出来怕是会惹祸。
家里这点人，猴年马月也吃不完。
既然小舅佩服自己的打猎本事，不如明天当野猪肉给他拿回去，既不浪费，还能帮衬小舅家改善下伙食。
反正亲戚一场，给他们点山货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
林场里的雪还压得厚实。
空气冷得吸进鼻腔都带着股冰碴子味儿。
吃罢早饭，撒大斌便准备送小舅去车站。
他从菜窖里取了两大块冻得邦邦硬的老虎肉，用粗麻布包好。
“小舅，这野猪肉你拿回去，给孩子补补身子。”撒大斌把肉塞进小舅的袋子里。
小舅摸了摸，惊讶道：“这么大两块？！”他嘴上说着，手却没推辞，毕竟这年头野猪肉是真稀罕。
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
红梅、撒大斌裹紧了衣服陪着小舅，走出院子，朝林场车站的调度房走去。
红棉睡懒觉，没人叫她起来。
小火车昨夜到站，就一首停在调度房前，等一会它到前面大转盘掉个头，就发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