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一听小舅质疑，小嘴立马来。
她不乐意了。
“小舅你这可就不知道了吧？”
“我姐夫那才叫老能耐了！”
“前几天，我姐夫自个儿一个人，就翻过那秃顶山，去小北湖了！”
“然后人家王会计才送他这么大的胖头鱼的！”
小丫头说得斩钉截铁，脸上带着自豪。
“啥？翻、翻越秃顶山？！”
大舅张振国、小舅张振邦、三姨张秀丽几乎同时失声。
三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僵在那里，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都是从小在双峰林场长大的。
秃顶山有多高、有多险，路有多难走，他们比谁都清楚。
特别是冬天更难走。
别说一个人翻越，就是一队带着猎枪的壮劳力，没个两三天也别想打来回。
他们二十几岁离开林场前，可从来没听说谁有这胆子和本事敢冬天翻那座山！
三人下意识地看向姥爷、姥姥和二姐，却见他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见怪不怪的神情。
甚至姥姥还笑着给撒大斌夹了块鱼肉。
显然是早就知晓此事，并且默认了红棉的说法。
三人心中像是被丢进了块巨石，顿时翻江倒海。
再看向一旁神色淡然、正给姥爷夹菜的撒大斌时，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昨晚的响水大米、熊掌、飞龙汤只是让他们觉得这小子运气好、会打猎。
那“翻越秃顶山”这件事，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撒大斌“傻大憨”的固有印象。
这不仅仅是运气。
更是实打实的胆识、能力和体力！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说啥好。
大舅张振国沉默了半晌，像是要打破这尴尬似的，默默地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包“牡丹”牌香烟。
轻轻一抖，一根烟便跳了出来，他熟练地叼在嘴里。
又掏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玩意儿，食指轻轻一按，“咔哒”一声清脆，一小簇明亮的火苗便蹿了出来，映亮了他略带深思的脸。
他深吸一口，却不像往常那样吞云吐雾、指点江山。
他捻着手里那个小巧的打火机，拇指在上面来回了几下。
又抬眼皮看了看撒大斌，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犹豫了一下，手往前一伸，竟把那打火机递了过去。
“大斌啊，这个……给你。”
“你大舅母的表弟从日岛那边带回来的，最新款高科技打火机，咱国内现在可没有，老高级了。你上山啥的，兴许用得着。”
撒大斌一愣，接过来一看，笑了。
在他那个年代，这不就是一块钱三、五毛钱一个的一次性打火机嘛，属于最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不过在1980年，确实是个稀罕物。
他也不点破，掂了掂，笑道：
“谢大舅了，这玩意确实方便。”
实际上这玩意，除了便宜，还真没当下的煤油火石打火机好，更比不上响铜的都彭。
他那亲戚，纯粹就是糊弄没见过大世面还经常装有见识的大舅呢。
三姨张秀丽见状，也赶紧找补，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笑容，对着赵红梅和撒大斌说道：
“大斌现在可真是出息了！”
“哎呀，说起来，我家大丫头也争气，学习在班里总是拔尖儿的。”
“她爸前阵子出国从米国给她带回来一个‘计算机’，可高级了！”
“现在连小丫头都会用了，数学学得可好了！”
撒大斌闻言，倒是真有些佩服了。
八十年代初，就会使用计算机，那这孩子绝对是神童级别的存在。
他不由好奇道：
“哦？计算机？那可真是天才了！？”
“你不信？”
三姨一听，眉毛一扬，像是等着撒大斌这句话呢，连忙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一首埋头吃饭的小女儿，下巴朝她的小书包一努：
“丫头，把你那‘宝贝’拿出来给大伙儿瞅瞅！”
小姑娘有些羞涩地从随身的小书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墨绿色的塑料盒子。
盒子正面有一块小小的液晶屏幕，屏幕上方印着几个模糊的英文字母，下面则密密麻麻排布着一堆灰色的圆形按钮。
她小手熟练地在盒子侧面一拨，按下了开关键，液晶屏幕微微一亮。
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伸出小指头，按了“1”、“0”，又顿了顿，找到“+”号，再依次按下“2”、“0”，最后信心满满地敲下了“=”。
屏幕上果然显示出了“30”这个正确的答案。
“你们看，多快！”
三姨得意地介绍。
撒大斌凑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这哪里是什么“计算机”，分明就是一台最最基础的电子计算器嘛！
屏幕小，功能也简单，除了西则运算，连开根号和百分比计算都没有。
他心中了然，这年代信息闭塞，普通人哪里知道真正的“计算机”是什么模样，多半是把这种能自动计算的“洋玩意儿”都统称为计算机了。
撒大斌把计算器还给小姑娘，随口夸了两句。
三姨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彩，仿佛她女儿手里拿的真是那能改变世界的大宝贝。
气氛在小姑娘收回计算器后，稍稍平缓了一些。
但桌上的筷子声音却依旧带着几分小心，显然先前关于撒大斌能耐的话题，还在各人心里绕着。
大舅张振国把烟头掐灭在碗里，像是琢磨透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又开了腔。
“哎，说起来，大斌现在是真出息了，能耐大了。”
“不过这林场啊，毕竟还是小地方，不如城里方便。”
大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睛却盯着撒大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顿了顿，见撒大斌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开了：
“就拿我们鹤鸡市来说，那可是大城市。我媳妇在银行上班，每天经手好几万的流水，那叫一个体面！”
“我家大儿子，今年去当兵了，分到了好连队，听说是保家卫国的尖子兵，以后回来肯定是干部。”
说到这里，大舅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还有我那老二，今年上高中，学习在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将来考大学那都不是事儿。”
“咱们家，出门就是商场，买啥都方便，跟你们海浪河林业局可不一样。你们这儿，现在才一座二层楼，是不是？”
大舅话里话外，都是带着股子城里人的优越感，言语间颇有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