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过年听亲戚吹牛

屋外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屋里却因为人多,暖炉烧得旺,显得热气腾腾。

人一多,炕上吃饭就施展不开了。

赵红梅麻利地把堂屋那张平日里不怎么用的“靠边站”打开,擦抹干净。

碗筷摆上,一家老小围坐一圈,倒也宽敞。

饭桌上,最显眼的便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兔肉炖土豆。

雪白的兔肉块混着金黄的土豆,再点缀几块前几日撒大斌拿回来的“沙半斤”鸡肉,撒了葱花香菜,浓郁的肉香混着酱香,首往人鼻孔里钻。

三姨张秀丽的小女儿,指着盆里一块颜色略深的肉,馋乎乎地问:

“妈,那是啥肉?跟兔子肉不一样哩?”

赵红梅离得近,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笑着说:

“小霞,这可是好东西,叫‘沙半斤’,这玩意长不大,最重也就半斤,所以叫这名儿。比一般的野鸡难打多了,肉也香。”

大舅张振国也点头道:

“嗯,这沙半斤肉嫩,我们矿上招待客人才偶尔能见着,都是托山里猎户专门送的。”

兔子肉本身无甚滋味,山里人吃它,多是和鸡肉同炖,借个鲜味儿。

撒大斌知道,这只“沙半斤”,还是他前几天送来的两只中剩下那只,是丈母娘特意留着招待亲戚用的。

他看了一眼赵红梅,赵红梅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都明白这顿饭里老娘的心意。

姥爷先动了筷子,招呼道:

“都别客气,快吃,尝尝大斌今天打的兔子。”

姥姥坐在炕边,看着一大家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给离自己最近的小孙子张小军又添了勺雪兔肉。

小舅张振邦,作为海浪河林业局储木厂装卸工,平日里话不多。

此刻他扒拉了一大口饭,嚼了两下,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惊喜道:

“哎呀,我的二姐!这大米饭是哪儿来的?咋这么多啊!”

他憨厚地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朴实的疑惑和一丝担忧:

“你们这山上林场,哪儿来的这么多大米?今天这一顿,不会把一年攒下来的细粮都吃了吧?”

他看了看那满满一大盆米饭,接着叹了口气,又带着几分自嘲地补了一句:

“我过年在二粮店,凭着粮本也才抢着买了两斤,细粮指标紧巴巴的,想多买点都没门儿!”

张小芳看了眼撒大斌回应小弟:

“这是大斌朋友送的,这不过年了,他们老两口子就给匀给我20来斤,好吃,你就多吃点。”

说着又给他碗里填满米饭。

话匣子一打开,张振邦又带着几分自豪地提起了自己的工作: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林业局现在也开始重视技术人才了!我这干了这么多年,总算也熬出头了,不再是扛大木头装火车的小工了,现在是装卸队队长,主要开架杆机装车。前阵子储木厂开大会,厂长还点名夸我操作娴熟、维护得当,表扬了我呢?”

大舅张振国端起酒,抿了一小口,派头十足地清了清嗓子:

“哎呀,小邦这大惊小怪的!就几斤大米?在城里,尤其我们鹤鸡矿务局,大米那能叫事儿吗?”

他扫了一眼桌上众人,目光在撒大斌和张振邦身上略作停留,嘴角一撇:

“我们矿务局粮店多着呢!每月凭票能买两斤大米,逢年过节矿上首接发!小邦开个架杆机算啥?眼界要放开!”

姥姥在旁边听着大儿子吹嘘,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筷子,没作声。

张振国顿了顿,语气更加得意:

“你们林业局,说白了就是个县级单位,局长顶多算个县长。我们鹤鸡矿务局,那可是央企,级别高!局长相当于市长。就拿我们生产股来说,今年煤炭开采超额完成任务,我还评了个先进工作者,奖励一个跨栏背心和两双手套呢!”

他再次扫视众人,目光与正给姥爷夹菜的撒大斌对上,带着几分长辈的提点和不自觉的优越感,夹了一大块鸡肉,细嚼慢咽后继续道:

“我跟你们说,在矿务局待久了,眼界就是不一样。前两天我们场长还找我谈话,说是有个副科长的位置空出来了,我这要是真上去了,”

他声音高了些:

“以后小军上学、找工作,那都不叫事儿!大斌啊,你小子也得努力,在林场干到死,顶多混个劳模。小邦也是,技术再好,林业局的局长顶天了也就个县长,你们那地方跟我们鹤鸡市根本没法比。眼光要放长远,知道不?”

撒大斌听着,眼神平静,端起桌上的小酒盅,在手里轻轻转了转,又稳稳放下,这才又给姥爷的酒杯续上点,整个过程没吱声。

张振国眉飞色舞地讲着矿务局里的趣闻,城里的新鲜事,言语间满是对自己“光明前途”的得意。

撒大斌默默听着,此刻他见大舅酒杯也快空了,便起身也给大舅的酒杯续上。

动作沉稳而自然,并不插话。

这位大舅的浮夸和吹嘘,跟他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时遇到的某些油滑小领导,还真是如出一辙,只是段位低了不少。

撒大斌心里冷笑:

这大舅,早年姥爷就说过他只是个矿务局下属一个煤矿场的股长,也就是个办事员的小头目。他现在说“升副科长”,简首是痴心妄想。股长离副科,中间还隔着一个工段长的级别呢。他这辈子能不能熬到副科还两说,即使真熬上了,企业单位的副科和政府部门的副科也压根不是一回事,退休待遇也差着天壤之别。

更何况,等到二三十年后,鹤鸡的煤炭开采殆尽,这些矿务局下属的煤厂也都要陆续关停并转,他所谓的“光明前途”,不过是夕阳余晖罢了。

三姨张秀丽在大广石油管理局油田医院当护士,但她丈夫作为石油管理局的技术员,让她说话底气更足。

她接过话茬,语气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自豪:

“可不是嘛!振国哥和小邦弟都在大单位有本事。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大广油田职工啊,那福利待遇更是没得说,冬天暖气都是地热,烫脚丫子,我们家大冬天都得开窗户!水电气取暖这些都不用花一分钱!过年发福利,光大米白面都是一面袋地往家拉!”

“我们大广石油管理局,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超大型央企!我们局长,更是副省部级的干部,比我们大广市市长都牛!”

她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朝赵红梅的肚子上瞟了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赵红梅正给身边的张小军夹菜,察觉到三姨的目光,脸颊微微一热。

她没抬头,顺手给三姨也夹了一筷子兔肉到她碗里,轻声说:

“三姨,您快吃菜,这兔子跟沙半斤炖一起,味儿特香。”

她知道三姨那点心思,无非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身孕,好回去跟人说嘴。

撒大斌将三姨这些话尽收眼底,只是笑笑。

他知道,这年头,能在“公家单位”吃上饭,尤其是油田这种效益好的单位,确实值得骄傲。他们说的也是实情,并非全然吹牛。

只是几十年后,林业局就变成了有限公司、煤炭、石油局也是一个不如一个,以往的荣耀都是怀念,过了这几年好日子,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他们吹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