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晚饭还没开,因为要等大舅他们回来一起吃。
姥姥对红梅说:
“红梅,红棉你俩去车站接接你大舅他们吧。”
红棉一听,立刻撇了撇嘴,嘟囔道:
“我才不去呢,过年他们又不给我买好吃的,也不给压岁钱。”
撒大斌正好听见,他对红棉招了招手:
“红棉,去屋里把炕沿下那两根红蜡烛拿出来。”
红棉虽然不情愿去车站,但一听有事干,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进屋。
很快,她就拿着两根红蜡烛出来了。
撒大斌接过蜡烛,先用火柴点燃,接着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到下午做好的两盏冰灯里。
昏黄的烛光透过冰壁,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将两盏冰灯摆放在院子中央,一左一右,小小的院落顿时亮堂了不少,也添了几分喜庆。
“行了,走吧。”
撒大斌拍了拍手上的雪,这才陪着媳妇往车站走去。
双峰林场的小火车压根儿就没有正经的车站。
铁轨边上,孤零零一间小平房,就是调度室兼扳道房。
屋里平常只有一个值班的,负责听电话调度火车,固定的时间给运材车皮搬搬道岔,清闲得很。
这客运小火车从来没个准点,所以冬天来接站的人,大多首接就进了调度室,烤着炉子,顺便打听火车晚点多长时间。
偶尔,值班的跟接站的人也打几把扑克,图个乐呵。
此刻,昏黄的灯泡照着调度室里,几张铺着毡子的长条凳上坐满了人,大多是林场的职工或者家属,正围着一张小方桌“噼里啪啦”地打扑克。
屋里烟雾缭绕,混杂着汗味和煤烟味。
撒大斌一进去,就听见嚷嚷声和拍桌子声。
“60!”
“70!”
“我80!”
“什么你80,见分就抠你啊!”
没玩过的还以为这是玩多大的呢?
其实大家玩的是当地流行的“要分”,60、70,就是要底牌留下的六张。
谁喊的分大,谁就拿底牌。
输赢不大,一般是一毛钱的大小,顶天是两毛钱,如果打五毛钱的,那得称呼赌博了。
撒大斌不爱玩这个,他从兜里摸出“红塔山”,给调度室值班员小沈递上一根,笑着说:
“沈哥,大伙儿玩着。”
小沈接过烟,麻利地点上,吸了一口:
“好烟!”
笑道:
“大斌也来啦?来两把不?”
“不了不了,我这手气不行,看着大伙儿玩就挺好。”
撒大斌摆摆手,找了个角落站着。
红梅则跟几个相熟的女人小声说着话。
红梅看他一个人站着卖呆,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低声说:
“你要是想玩就玩会儿呗,我这儿有零钱。”
说着就要从兜里掏钱。
撒大斌摇摇头,小声回道:
“不好玩,这太小了,也太嫩了点。”
他心里想的是前世风靡全国的“斗地主”、“掼蛋”,那才叫过瘾。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是火车轮子碾压铁轨时发出的“哐且哐且”的巨大声响。
“车来了!车来了!”
屋里有人喊了一声,打牌的人也纷纷起身朝外看。
火车喘着粗气,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在简陋的“搬道房”前缓缓停下。
车厢门打开,稀稀拉拉下来几个人。
红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那个人,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手里还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是她的大舅张振国。
“大舅!”
红梅招着手喊道。
大舅张振国也看到了他们,脸上露出笑容,加快了脚步。
他约莫西十出头,穿着一件半新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几分城里人的派头。
他身边的小男孩正是他的小儿子张小军。
“红梅,大斌,来接我们啦!”
张振国热情地打着招呼,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小军,快叫姐姐,叫姐夫!”
张小军看了看红梅和撒大斌,小声喊了句:
“姐姐好,姐夫好。”
撒大斌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大舅手里拎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帆布包上。
紧跟着大舅身后,三姨张秀丽提着个小皮箱,从车厢里跨了下来。
她今天穿得格外精神,是件崭新的细格纹棉袄,衬得人也洋气了几分。
她一边小心地扶着身边的两个小姑娘,一边向站台张望。
大女儿约莫十三西岁,比红棉大两岁,小女儿则有十一岁,比红棉小一岁。
两个小姑娘都穿着城里的新棉袄,显得乖巧又有些怕生,紧紧跟在大人身后。
“三姨!”
红梅又惊喜地喊道。
张秀丽见到红梅也很高兴,笑着应了一声,又指了指身边的女儿们:
“快叫姐姐,叫姐夫!”
两个小姑娘也都怯生生地喊了人。
紧接着,是红梅的小舅张振邦。
小舅比大舅年轻几岁,穿着朴素的棉袄棉裤,显得更像个地道的林场人。
他是一个人来的,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小的布兜子,里面像是装着水果。
“小舅!”
红梅也笑着打了招呼。
小舅张振邦憨厚地笑了笑:
“哎,红梅,大斌。”
撒大斌注意到,大舅和三姨都没有带自己的伴侣前来。
大舅妈是鹤鸡市银行的员工,过年几乎从不情愿来这沟里,这次也不例外。
而三姨的丈夫,大广石油管理局的技术员,更是连面都没露。
只有小舅张振邦独自一人,他媳妇刚生孩子一年,孩子尚小,不便坐小火车。
而且,小舅家本身就在山下海浪河林业局,节日里也时常来看望老人。
昨天到山下买年货时间紧迫,红梅也就没张罗去小舅家坐坐,以前红梅跟母亲姥姥去山下,都会到小舅家住上一宿,第二天赶小火车。
撒大斌主动上前,从大舅手里接过那个沉重的帆布包,又顺手从小舅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布兜。
掂了掂,帆布包入手极沉。
他也没多问,只道:
“走吧,家里都等着呢。”
说着,便拎着两个包裹,走在了前面。
雪地被踩得咯吱作响,一行人朝着姥姥家走去。
一进院门,张振国就看到院子里堆着小山般的柴火垛,还有两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冰灯,地上零落着一层烟花和鞭炮的碎屑。
他心里不由得一动,这是谁干的?难道是二妹的傻姑爷干的?傻大憨能耐了啊?
“爸!妈!二妹!红棉!”张振国朗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回家的兴奋。
紧随其后的三姨张秀丽和小舅张振邦也跟着喊了起来,“爸、妈,二姐!”
两个表姐妹更是好奇地打量着张家小院,特别是那两盏冰灯,让她们新奇不己。
姥姥姥爷看到两个儿子和闺女都回来了,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脸上堆满了笑容。
姥姥拉着大舅和三姨的手,连声说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姥爷则笑着拍了拍小舅的肩膀,目光又落在撒大斌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家在唠嗑,红梅和撒大斌在厨房一阵忙活,很快,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炕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