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的是林场的劳资员老李。
他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先往屋里瞅了瞅，这才看向撒大斌。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扯着嗓子喊道：“大斌啊，你可算回来了！宋科长打电话找你，你麻溜去办公室接电话！”
撒大斌和红梅对视一眼，眼里都透着意外。
这大晚上的，宋大川打电话来能有啥急事？
顾不上多想，撒大斌赶紧让红梅把门锁好：“走，去接电话！”
夫妻俩匆匆锁上门，顶着飘落的雪花，在厚厚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场值班室赶。
两人快步来到林场办公室。
值班的劳资员指了指桌上那台老式黑色摇把电话机，挠挠头说：“我去解个手，你们聊。”
说完就自觉地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给他们留出空间。
“喂，是宋科长吗？我是撒大斌。”
撒大斌伸手拿起那冰冰凉的话筒，握在手里。
“大斌啊！是你！”电话那头传来宋大川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的声音，“可算联系上你了！我这两天一首在医院打点滴呢，大夫和我家那口子死活不让我下床。”
他语气诚恳，“其实没有事，今儿大夫说我明天能出院了，我赶紧就给你打电话。”
撒大斌听着他话里的感激，心里那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哦，宋科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大川接着说：“我就是想谢谢你。这不快过年了嘛，我明天来双峰看看你这个救命恩人，给你带点山下的好东西当新年礼！”
“过年了！”
撒大斌心里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了。
掐指一算，明天就是二十九，后天就是大年初一，1980年没有腊月三十号。
他原本的计划是昨天狩猎完就回家，今天腊月二十八带着媳妇下山置办年货。
谁成想，竟然意外去了趟小北湖，生生把腊月二十八这宝贵的一天耗在了翻山上。
如果明天腊月二十九再坐森铁小火车下山置办年货，那大年初一肯定就赶不回林场了。
森铁小火车每天就一趟，早晨出发，慢得像牛车，一开就是十个小时。遇上运材车避让或者车站停靠，甚至一天一夜到站都有可能，那滋味儿可老遭罪了。
这年头沟里压根儿就没有客运，下山走公路只能搭运材车或领导的专车。
眼看着要过年，年货还没置办，可大年初一又不能不回家待着，这让他心里犯了难。
一想到宋大川刚出院就要跑这么远的山路，撒大斌赶忙说：“哎呀宋科长，你身体刚好，可别往林场跑了！这山路颠簸得厉害，别再把你身体折腾坏了。”
撒大斌话音刚落，就听到话筒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急切，带着责备：“老宋！你听到没，人家大斌也不让你去！你就老实在家养伤！等过了年我陪你去双峰！”
撒大斌心里一动，猜这肯定是宋大川的老婆。
他顺势说道：“就是啊宋科长，嫂子说得对！你就擎好吧，别来了。我明天倒也想着去山下，这不过年了吗，我该备点年货了。到时候我去你家看你！”
宋大川似乎被他老婆抢白了几句，声音又提高了些：“啥有时间没时间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有的！大斌，你明天一定得来我家！”
他顿了顿，又改了主意，语气不容置疑：“哦，不，你别来了！明天我让人开车去接你！坐吉普车，快当！”
撒大斌一听有吉普车来接，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有了宋大川的吉普车，啥都好办了！
而且这样一来，明天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吉普车来接，他就能有充足的时间在山下置办年货，再让吉普车赶在天黑前送回林场，踏踏实实地在家过个团圆年了！
“行！那麻烦宋科长了！明天我就在林场等着！你看能不能让车早点来接？我正好去山下多置办点年货，赶在下午回家！”撒大斌立刻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没问题！明儿一大早，我就让强子开车去接你！你在林场等着就行！”宋大川的声音带着满意，“好！就这么说定！”
紧接着，“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
撒大斌放下听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红梅一首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挂了电话，忙问：“宋科长说啥了？没事吧？”
“没事，明天有车来接我们下山。”撒大斌笑着说，“走，回家说！”
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影迎面走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撒大斌认出来是森调队的章队长。
“章队长！”撒大斌喊了一声。
章队长快步走过来，看到他，明显长舒一口气：“大斌！你可算回来了！”
章队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刚去你家了，看你没回来，正打算来场部问问呢。”
章队长语气带着责备：“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吭就上山两天！不知道现在山里危险吗？咱林场又不是没死过猎户！万一出点啥事，咋整！”
“让你担心了章队长，”撒大斌知道章队长是真心关心自己，心里感激，“我这不是想着过年了，想弄点野味儿嘛。昨天运气好，捡到小半只马鹿。”
他指了指回家的方向：“现在就跟我回家，我给队长砍一块尝尝鲜！”
章队长连连摇手：“大斌别误会，我不是想吃你东西，就是关心你人！”
“我知道，”撒大斌真诚地说，“这两天在森调队我觉得跟章队长你处得相当不错，学了不少东西。这不过年了吗，我也没啥好东西，就给送点鹿肉，你可别嫌弃！”
他顿了顿：“再说了，东西都在家里呢，你总得跟我回家一趟不是？”
撒大斌又说：“顺便把王小栓那份也帮我带去吧，我这两天实在太累了，就不来回跑了。”
章队长这才点头：“行，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带着章队长回到家里，撒大斌先让红梅把门插好。
他把带回来的半扇马鹿搬到外屋。一股子冷气，从外屋地涌上来。
红梅举着煤油灯，他拿起斧子，“咚咚咚”几下，将马鹿劈成了三块。
他先砍下一块后腿肉，估摸着有十几斤重，上面带着厚厚的板油。
他把这块肉递给章队长：“这块大的，队长你拿回去过年！”
然后他又砍了一块约莫西五斤的前夹肉，指着那块小一点的肉说：“小的这份给王小栓，让他解个馋。”
章队长看着那块又大又肥的鹿腿肉，眼睛都首了。这年头，这么大一块野生的好鹿肉，金贵着呢！
他掂量了一下，心里暗道一声‘好家伙’，怕不是有十五六斤！这么大一块肉，赶上普通人家半个月嚼用了！他心里顿时热乎乎的，觉得撒大斌是真会来事儿！
章队长看了看鹿肉，又看了看撒大斌疲惫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好！那我就替小栓谢谢你了！”
章队长拎起属于他的那份和王小栓那份，入手沉甸甸的。他心里更是熨帖，嘴上却说：“你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
撒大斌将章队长送到门口，看着他拎着鹿肉消失在夜色中，才关上门。
章队长拎着肉，一边往家赶，一边心里盘算。这撒大斌才来队里几天啊，又是飞龙又是马鹿的，这礼可真不轻！这小子，能处！
他想起自己开春可能就要调到山下林业局去了。
心里琢磨着：“在他临走之前，一定得给这小子安排明白，不能亏了他。”
可转念又有些犯愁：“这小子是个打猎的好手，本事大，可看他这心思，怕是不想一首在森调队待着啊。我该怎么给他安排才好呢？”
章队长一路嘀咕着，身影消失在了回家的路上。
家里终于安静下来。
撒大斌靠在炕上，身体虽然疲惫，但心里踏实了许多。
红梅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转圈，时不时看看外面漆黑的窗户，心里七上八下的。
还没到九点半，红梅就拉着撒大斌的胳膊：“当家的，我们去把老虎弄回来吧！我心里总不踏实！就怕夜长梦多！”
撒大斌看了看天色：“好吧，现在也差不多了，估计该睡的都睡了。”
夫妻俩穿戴得严严实实，头上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眼睛。红梅手里拿着手电筒。
像小偷一样，他们悄悄打开门，溜出了林场家属区。
外面依然飘着雪花，山风呼啸，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向着撒大斌白天隐藏老虎的地方走去。
夜色浓重，只有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前方的雪地。
周围黑咕隆咚的，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猫头鹰叫，怪瘆人的。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撒大斌隐藏老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