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大斌拿起一块饼干放进搪瓷碗里,倒了点热水给泡软了,自己也夹了一大块罐头里的方块瘦肉放嘴里嚼:
“小丫头片子就是不识货。”
“这可是正经军粮,一块能顶一天,顶饿!”
他嚼了几下,那瘦肉确实有些柴,但肉味足,越嚼越香,比野猪肉好吃多了。
赵红梅把挖出来的大块肉冻盛在小碗里推给红棉,自己夹了点瘦肉,就着硬邦邦的干饼干和咸菜条,小口小口地嚼着。
仨人围着炕桌,这顿午饭,就靠着这罐冰凉的肉罐头和干硬的军粮压缩饼干对付过去了。
屋里飘着肉香和“嘎吱嘎吱”嚼饼干的声音,虽然简单,倒也吃得有滋有味儿。
撒大斌抹了抹嘴,看着红棉还在意犹未尽地舔勺子尖上的油星儿,心里觉得又好笑又踏实。
撂下饭碗,撒大斌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干净工装,跟红梅交代一声,就去了场部。
下午场部没啥正经事,钱国强又开车去山下办事去了。
撒大斌一进办公室里,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儿。
会计老王翘着二郎腿,正拿报纸盖着脸打盹。
出纳小丽对着个破了角的小圆镜挤眉弄眼地描眉毛。
团书记老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那台老掉牙的广播旋钮,里面滋啦滋啦响着天气预报:
“……丹江地区……今天、明天、后天……局部阵雨……”
撒大斌从烟雾缭绕的办公室溜达出来,晃到了民警值班室,一掀门帘,看小楚正闲得拿小刀抠指甲盖儿里的黑泥呢:
“楚儿,跟我瞅两眼林子边上去?防火道开春让雪水泡了,我寻思着有的地方不得劲儿,瞅瞅哪儿歪了塌了的,虽说重点期过了,可咱也不能大意。”
小楚一听有事干,立马把小刀“啪”地合上,应声就蹦起来:
“成啊斌哥!坐这儿骨头都快生锈了,正好解解闷儿!”
俩人一人扯了件挂在墙上的破雨披,走到场部门口,那辆专门给民警配置的挎斗三轮摩托车边。撒大斌拍了拍车座子上的土,说:
“正好,我练练这玩意儿。”
长腿一跨就坐稳了,右脚猛地一踹——
“突突突……”的排气声打破了午后的沉闷。
挎斗里,小楚裹紧了雨披。
三轮子在稀汤挂水的土路上跟个蛤蟆似的,一蹦一跳。
撒大斌单手握把,另一只指着路边:
“瞧这溜儿,沟帮子让水冲出个大豁口,树根子都跟鸡爪子似的露在外头……那边林子太密,防火道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小楚闷头抽着撒大斌给的烟,被颠得跟筛糠似的左右晃荡,他心里就一个念头:斌哥是真牛逼,这黑灯瞎火的林子,在他眼里跟自家后院没两样。压根没留意到他哥那眼睛,到底在往哪疙瘩瞟。
车在泥汤子里往前拱了能有半里地,头顶压着的云层更黑了,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雨披上。
撒大斌骂了一句:
“操!这贼老天,雨来了,回!”
他猛地一掰车头,三轮驮着越来越密的雨点子蹿回场部大院。
西点多钟,雨点子渐渐稀了,成了毛毛雨。场部下班的大喇叭还没响,郑书记那嗓门先亮开了:
“下班喽!”
办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撒大斌回家也没急着进屋,踩着院里黏糊糊的稀泥,绕到院中央的菜窖口。他弯腰扒拉开几根横着的粗树根,又掀开盖在上面的油毡纸,露出底下厚重的木板窖门。
“吱呀”一声掀开木板。他踩着湿滑的木梯子下到窖底,借着窖口透进来的微光,摸索着搬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坛子,抱在怀里,再一步步爬上来。
抱着坛子进了屋。赵红梅正在灶台边忙活,锅里水“咕噜咕噜”地开着,灶坑的火光一跳一跳的,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撒大斌把坛子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今儿吃啥?”
赵红梅正用大木勺搅着锅里,头也不回地说:
“下午我寻思着没啥菜,就去酸菜缸里摸了摸,好家伙,还抠出十来个公狗子呢!我想着,干脆用这新得的肉罐头炖了它们!”
她接着道:
“再削俩土豆切成滚刀块扔里头,吸油水儿!”
撒大斌一听,乐了,蹲灶坑边抄起个大土豆,就着水瓢里的凉水,掏出他那个新得来的军匕飞快地削皮。薄薄的土豆皮打着卷儿掉进灶坑,被火一燎,发出“滋滋”的轻响和一股焦糊味儿。
大马勺烧热了,舀半勺子雪白的凝固猪油下去,油块“刺啦”一声,飞快地化开,白气腾起来。
赵红梅用勺子捡着罐头里油润润的酱红方块肉和厚实的猪皮冻,刺啦倒进锅里爆香,再扒拉几下。肉香瞬间就蹿满了整个屋子。洗干净的公狗子噗通噗通全下了锅,紧跟着是土豆块儿也滚了进去。
撒大斌又加了瓢凉水,“哐当”一声盖了锅盖焖上。
没多会儿,那锅盖缝儿里冒出的咸鲜肉香和公狗子的土腥气混合着,霸道地顶开了雨天的湿闷,馋得人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
吃着饭,窗外的雨渐渐密了,敲打得窗户啪啪响。
远处山坳里,小火车的汽笛“呜——”地拖着长音儿,破开雨幕传过来,“哐当、哐当”的车轮声隐约可辨。
撒大斌三口两口扒拉完碗里的饭,搁下筷子,抹抹嘴,指着墙根的坛子:
“时辰差不多了,我过去一趟书记家。”
赵红梅正给红棉挑鱼刺,闻言点了点头:
“嗯。雨大,道儿滑,踩稳着点。”
千言万语,都在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了。
撒大斌抱起入手冰凉的坛子,一哈腰顶开门,一头扎进黑咕隆咚的雨夜里。
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稀泥烂水,专门挑着没人的墙根走,到了郑明华家那个小院门口。撒大斌腾出手,曲起指节,对着那扇掉了不少漆皮的破木门,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门板“吱呀”一声,从里头猛地拉开一道缝,挤出郑书记半张布满褶子的脸,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大斌?!你可算来了!快!”
他一把攥住撒大斌胳膊肘,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人扯进屋里,反手“咔吧”一声插上了门栓。
里屋门框上头吊着个15瓦的小灯泡,光晕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撒大斌把泥坛子搁在那张油漆都掉光了的西方桌上:
“书记,东西。”
郑书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惊喜,又有点不信:
“这么快?!”
撒大斌语气平得像说件平常事:
“您开口,我能不放在心上?我一早就托人捎信给我哥们了,让他赶上今天的小火车带上来。”
撒大斌又补了句,像是在下最后的定心丸:
“那边催钱催得跟催命似的,他明儿一早就得带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