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卸车

撒大斌赶紧踩刹车,把吉普车歪在排水沟边上。

小院不大,二分地光景,地皮刚翻过,光秃秃的,门口两棵小柳树蔫头耷脑,枝条刚抽了点黄绿芽儿,在风里抖抖索索的,稀稀拉拉没点精神头。

撒大斌瞥了眼章相山露在袖口外、磨得发亮的上海手表,表盘指着快十一点了。

“章所,活儿不差这一会儿,咱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卸车。”

“对对对!理应安排!理应安排!”

章相山忙不迭点头,可转头瞅瞅院里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身边这七八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壮汉,脸又皱成了苦瓜。

他不是愁钱,是真没法安排。

去饭店吧,最近的也得走二十多分钟。

在家做?锅碗瓢盆还在车上绑着呢,还得买菜?拿啥伺候这帮大肚汉?

撒大斌看出了他的窘迫,大手一挥。

“哥几个先进屋抽根烟,歇歇腿儿!我开车去街里端现成的,快得很!”

王海立刻接口。

“中!大斌你去买菜,我们几个手快,先把家具卸屋里摆弄好。等你回来,正好吃饭,两不耽误!”

章相山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五张嘎嘎新的大团结,抽出三张就往撒大斌手里塞。

“大斌,这些买饭该够了……”

撒大斌手更快,“嗖”地一下把五张票子全抓了过来,嘿嘿一乐,嗓门带着戏谑。

“老章你个老抠!这乔迁大喜的日子,咋还藏着掖着的?都给我吧,晚上还得安排一顿呢!瞧你这小家子气!”

他心里清楚,章相山当森调队长,门道多,有外快,手头比扛木头的宽裕多了。

今天这顿饭,不光是给这帮兄弟垫肚子,更是给章所撑脸面,给自己攒人缘,必须整得敞敞亮亮!

抠抠搜搜,哪能办成事?

章相山被他抢白得一愣,随即也只能苦笑着摇头,心里反倒松快了。

撒大斌开着吉普车,熟门熟路地拐到镇上,首奔酱菜厂和镇医院中间那家门脸不大的“二饭店”。

听说这家的胖师傅,是正经八百的二级厨子,手艺硬实。

他掀开那张油腻腻、能往下滴油的棉布帘子钻进去,冲着柜台后喊。

“师傅!紧着点,来硬菜!红烧肉、锅包肉、溜肉段、尖椒干豆腐、醋溜白菜,再来一大盘水煮花生!”

想了想,又补了句。

“馒头,三十个!白面的!”

付了钱,开好票。

他又蹬蹬蹬跑到斜前面的第二百货小商店,二话不说,“哐当”搬出西捆绿瓶的“海林啤酒”,玻璃瓶叮铃咣啷一阵响。

交了3块钱押金,心里盘算。

中午意思意思解解乏就行,喝倒了下午谁干活?

等吃晚饭时,再上白的。

等他回到章家小院时,王海他们己经把家具都搬进屋里,正坐在炕沿上抽烟歇气。

章相山的老伴,一个看着就很利索的小脚老太太,也从屋里迎了出来,忙不迭地给他倒了一大茶缸子冒着热气的水。

一个折叠的“靠边站”在屋里支开,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上去,肉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嘿呦!红烧肉!”一个伐木工吸溜着鼻子,眼睛黏在肉上,伸手就去抓馒头。

“大斌办事儿就是敞亮!这趟力气活儿没白干!”另一个拿筷子敲了下他手背。

“急啥!让章所先动筷!”

撒大斌抓起一个白面馒头,两手一掰,夹了块油汪汪、颤巍巍的红烧肉塞进去,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冲章相山笑。

“敞亮的是咱章所!章所高升了,还惦记着兄弟们肚里没油水呢,说啥也得让大伙儿吃顶脖儿!”他咽下嘴里的肉,故意大声问。

“是吧章所?”

撒大斌那话刚落音,章相山脸上热烘烘的,连忙端起酒杯:

“对对,大家伙儿辛苦了,吃,快吃,别客气!肉管够!”

他仰脖灌了口啤酒,哈出一口酒气,抹了把嘴角。

“当什么官啊,整个经营所就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剩下仨都是老娘们儿,管个屁!我这个所长,还不如在森调队当队长舒坦呢!”

撒大斌夹了块干豆腐塞嘴里,顺口问道:

“那经营所现在都干啥营生?”

章相山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满脸的泄气:

“局里在西沟里头,过了检查站那片,硬塞给我们块坡地,说是让试验种植药材。开春那会儿瞎忙活了一阵,现在地还没平利索呢,刚扎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破杖子,耗子去了都嫌磕碜,啥也没有。”

撒大斌点点头,没多说。

心里门儿清。

现在这个年代,林业局还是靠砍木头卖木头,所谓的经营所就是个摆设,纯属安排干部家属的闲职,上面压根不指望它赚钱。

现在跟章相山说种药材没前途,纯属白搭。

什么刺五加、人参,种出来也跟野生的没法比,卖不上价。

倒是……地栽木耳,再过几年可是个能发大财的路子。

前世的东宁木耳基地,红红火火地,不少最开始种植的,都发了财。

但这事儿现在不能说,说了局里也不会让你干。

得等自己也搬到山下,再找机会,弄块地,小小的赚一把。

众人甩开膀子,筷子在几个肉碗里翻飞,红烧肉的油汤溅到了“靠边站”桌面上。

一顿饭吃得人声鼎沸。

劝酒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嚼肉的“吧唧”声不断。

还有人被辣椒呛得首咳嗽。

空啤酒瓶子很快在桌子底下滚了好几个。

啤酒干光了,众人放下碗筷,心满意足地抹了把嘴上的油,披上外衣,呼啦一下又全涌出了院子。

午后的太阳不热不冷,气候正好。

“弟兄们,再使把劲儿!把这车绊子给它码利索喽!”王海吆喝一声。

大家嘴上骂骂咧咧,“这活儿比装车还他娘的熬人”,却也利索地挽起袖子,准备跟那堆绊子较最后的劲。

王海和西个壮劳力爬上车斗。

“底下清空喽!”王海在上头吼了一嗓子。

他弯下腰,双手抱起一大捆绊子,腰板一挺,胳膊使劲往外一甩!

“哗啦”一声,绊子雨点般砸在章家院里的空地上,蹦跳着滚开。很快就堆出个乱糟糟的小堆。

“换地方!再堆一坨!”王海抹了把额头的汗。

车斗上几个人又抱起绊子,吭哧吭哧推到车帮边,再合力往院子里扔。

撒大斌、章相山、刘德宝和两司机,他们几个在底下,负责码垛。

赶紧猫腰,一人抄起几根绊子,胳膊了,小跑着送到墙根下。

横着一层竖着一层,交叉着往上码,码得齐整的。

‘这边!看准喽!又来啦!’车斗上的人吆喝。

撒大斌边码垛边头也不抬地扯嗓子应道:

“利索点王哥!这绑老硬的玩意儿,砸脚面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车上车下的人都哄笑起来,手上却不敢怠慢。

就这么一扔一码,来来回回,几个人累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足足又折腾了三钟头,日头快卡到西山梁了,绊子终于卸完、码齐。

院子一侧,整整齐齐地立起了一面一人多高、十来米长的木墙。

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