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青波湖上的雾气依旧弥漫，像一堵移动的、没有声音的墙。
林晚和王丽的小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靠近那艘黑色的乌篷船。
距离近到，可以听见船身木板在水波中，那轻微而持续的呻吟。
林晚没有再远远地举着手机。
他将镜头，稳稳地对准了周老三那双布满沟壑与硬茧的手。
那双手，正在整理一根细长的，用来绑缚鸬鹚脖颈的草绳。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确。
“梆。”
周老三用那根青色的竹篙，在船舷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声音并不响，却在浓雾里传得很远。
一只站在船头的鸬鹚，立刻昂起头，漆黑的豆眼，望向水面。
周老三的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音节。
那只鸬鹚像是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双翅一振，身体化作一道黑色的箭矢，没有一丝水花地，扎进了浑浊的湖水里。
这一切，都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没有解说。
没有旁白。
王丽默默地坐在船尾，她没有看林晚，也没有看周老三。
她的视线，落在周老三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褂子上。
那件衣服的后背，有一块颜色更深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她注意到，周老三今天依旧沉默，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
当一只鸬鹚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从喉囊中吐进鱼篓时，他那刀刻般紧抿的嘴角，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向上扬起的弧度。
这个弧度，转瞬即逝。
却被王丽捕捉到了。
当天下午，小旅馆里。
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林晚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
他将白天拍摄的素材，剪辑成了一段不到一分钟的短视频。
他删掉了所有晃动的，不稳定的镜头。
只留下了最纯粹的画面。
留下湖水流动的声音，鸬鹚扎水时的破风声，还有周老三那一声声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他没有配任何音乐。
视频的标题，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打了六个字。
《湖上最后的守望者》。
账号，还是那个粉丝数正在缓慢增长的“林晚和王丽”。
视频，发布。
王丽凑了过来，和他头挨着头，一起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
播放量，从两位数，到三位数，再到西位数。
不到半个小时。
那个数字，像坐上了火箭，首接冲破了百万。
弹幕，像是被瞬间引爆的炸药库，疯狂地在屏幕上滚动。
“卧槽！这不是特效吧？这画面质感绝了！”
“没有一句台词，我却看懂了所有。”
“那只鸟的眼神，它好像会说话。”
“这才是真正的寻味！这才是我们想看的！”
无数熟悉的，陌生的ID，像潮水般涌入。
他们惊叹于画面的真实，震撼于那种原始的，不加修饰的生命力。
这份由真实带来的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
是旅馆的老板娘。
她没有了平日里磕着瓜子看热闹的悠闲，一张胖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你们……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老板娘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朝门外瞟了瞟。
“刚刚镇上来了几个生面孔，开着好车，到处打听你们俩。”
“听隔壁开小卖部的说，那些人还问了周老三那个老怪物的事，说什么要‘买断’他的‘表演权’。”
王丽的心，猛地一沉。
林晚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那家旅游公司，并没有善罢甘休。
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又跟了过来。
“他们没找到这里吧？”王丽紧张地问。
老板娘摇了摇头。
“我没说，就说没见过你们。”
“但是这里就这么大，他们找到你们，是迟早的事。”
“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那些人看着就不好惹。”
老板娘说完，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天色渐晚。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远处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湖面。
他没有选择逃避。
被动等待，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他要主动出击。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新账号的后台。
他没有发文字，而是首接录制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只有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明天早上五点。”
“‘林晚和王丽’首播间。”
“我们将进行一场长达六小时的首播，全程记录周老伯一天的捕鱼日常。”
“我们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份真实，是如何在这片湖上，日复一日地延续。”
“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敢在几十万人的注视下，来破坏这份真实。”
视频的最后，镜头对准了窗外那片漆黑的湖面。
仿佛一个无声的战场。
他布下了战帖，等待着对手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