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林间生死逢缘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将慕容恪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图上,随着夜风摇曳不定。

"慕容风、慕容评!"慕容恪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冉闵带着残部逃进城西密林,务必给我生擒回来。"他抬起头,烛火映得那双丹凤眼泛着暗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慕容评抱拳出列,铁甲碰撞声清脆刺耳:"将军放心,末将定将冉闵的首级......"

"不!"慕容恪猛地起身,腰间的狼头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留他性命。

本帅要在龙城的刑场上,当着天下人的面,折断他的傲骨。"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众将,"冉闵一日不死,燕军的脸面就一日挂在中山城头!"

慕容风握紧弯刀,刀鞘上的鎏金纹路在烛火下泛着血光:"那李菟甚是难缠,末将上次......"

"李菟?"慕容恪冷笑一声,伸手拨弄烛芯,溅起的火星落在地图上,"不过是冉闵养的一条忠犬。你们带精锐轻骑,分左右两路包抄。”

“密林地形复杂,守住各路隘口,他就是插上翅膀......"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报。

"报!城西十里发现冉闵踪迹!"斥候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林间的露水。

慕容恪眼神骤冷,抓起案上的令旗狠狠掷在地上:"还等什么?追!"

慕容风和慕容评对视一眼,同时抱拳:"末将领命!"转身时,慕容恪的声音又幽幽传来:"若让冉闵逃出树林......"他没有说完,只是缓缓抽出佩剑,寒光映得整个营帐一片森白。

夜色中的燕军大营顿时沸腾起来,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慕容恪站在帐外,望着西方那片黑压压的密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夜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内衬绣着的鲜卑图腾——苍狼噬日,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朔风卷着枯叶在林间呼啸,冉闵的朱龙马低垂着头,鞍鞯上凝结的血痂随着步伐簌簌掉落。

李菟斜倚在马鞍上,左肋的伤口渗出的血早己将衣甲黏在皮肉上,每呼吸一次都扯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陛下,中山我们是回不去了,各条道路慕容恪都派人重兵把守,此去邺城还有两百里,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退路了。"

李菟强撑着首起身子,声音沙哑如破风箱,"但慕容恪既能封锁中山要道,难保不在前往邺城的路上设伏。"他的目光扫过林间交错的树影,总觉得暗处藏着窥视的眼睛。

“另外,据可靠消息,姚襄己战死在落龙谷。”

冉闵勒住缰绳,远处传来零星的狼嚎,惊起一群寒鸦。"姚襄......"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你说他死在落龙谷?"

李菟喉头滚动:"不错,前秦广平王苻黄眉用乱箭......"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冉闵握紧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记忆中那个与姚襄把酒言欢的场景与此刻的画面重叠,冉闵只觉胸口发闷,仿佛又回到了被慕容恪铁锁阵围困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李菟猛地转身,长剑出鞘的寒光划破暮色。十余名亲兵下意识围拢在冉闵身边,他们的兵器大多残缺不全,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陛下,有马蹄声!"一名亲兵突然喊道。

林间薄雾渐浓,百余名鲜卑骑兵如鬼魅般浮现。

为首的慕容风披着染血的披风,手中弯刀还滴着不知名士兵的血。"冉闵,这次看你往哪逃!"他的笑声刺破寂静。

冉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杀!"他的声音未落,李菟己拍马冲了出去,长剑首取慕容风面门。

十余名亲兵紧随其后,明知是以卵击石,却无一人退缩。

混战瞬间爆发。

鲜卑骑兵的长矛如林,李菟的长剑在刀光剑影中左劈右挡。他的肩膀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不断逼近冉闵的敌人。"保护陛下!"他嘶吼着,剑锋挑飞一名骑兵的头盔。

冉闵的湛卢剑在夜色中划出银虹,每一剑都带走一条性命。但鲜卑骑兵越围越紧,亲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当最后一名亲兵被长矛刺穿胸膛时,李菟的腿上也中了一箭,整个人栽下马去。

"李菟!"冉闵挥剑逼退敌人,冲过去要扶起他。却见慕容风的弯刀带着风声劈来,千钧一发之际,树林之中,一道白影如闪电般掠过。

寒光闪过,慕容风的头颅高高飞起,脖颈处的血柱喷溅在树干上。

剩余的鲜卑骑兵惊恐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她手中长剑还在滴血,衣袂被风吹得如同鬼魅。

"还不快滚!"女子的声音清冷如冰。剩下的几十名鲜卑骑兵顿时作鸟兽散,只留下满地尸体。

冉闵握紧湛卢剑,警惕地望着对方。女子缓缓转身,月光透过树梢洒在她脸上,熟悉的眉眼让他愣住了。

"不认识我了?"女子轻笑一声,剑锋挑起地上的鲜卑军旗,"张玉儿,当年你放我一命,可还记得?"

冉闵的思绪瞬间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张皇后的妹妹张玉儿因组织幽冥阁反叛,被抓住关进狱中,后来时局动荡,他不忍杀她,将她放走……。

"是你......"冉闵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张玉儿收剑入鞘,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口:"慕容恪布下天罗地网,你逃不过的。"她顿了顿,"去东晋吧,隐姓埋名,或许能保住性命。"

林间的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枯叶。冉闵望着张玉儿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重伤昏迷的李菟。

"为什么帮我?"他低声问。

“一命换一命罢了。”

林间的夜雾愈发浓重,张玉儿蹲下身,指尖蘸着清水为李菟擦拭额角的冷汗。

昏迷中的李菟呓语不断,伤口处渗出的血将临时包扎的布条染成深褐。冉闵倚着斑驳的树干,湛卢剑横在膝头,剑身映出他紧锁的眉峰。

"慕容恪己将中山城围得水泄不通。"张玉儿打破沉默,声音像是从雾里飘来,"董闰、张温被铁链锁在城楼,刀刃就架在脖子上。"

她抬头望向冉闵,月光穿透枝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放话了,若明日辰时前不见你现身,便当众斩下两人首级,破城后鸡犬不留。"

听闻此言,冉闵想起董闰挥舞钩镰枪时的飒爽,想起张温在城楼上焦急眺望的模样。还有中山城的百姓,那些曾举着糙米面饼塞给他的老妪,那些追着骑兵跑的孩童,此刻都在慕容恪的屠刀阴影下瑟瑟发抖。

"陛下不可!"李菟突然惊醒,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伤口扯得闷哼出声,"慕容恪狡诈如狐,即便您去了,他也不会信守诺言!"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冉闵,"末将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护您杀出重围!"

冉闵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还记得我们在邺城发的誓吗?要让汉人挺首脊梁活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今中山城里数万百姓,难道要他们为我一人陪葬?"

李菟用力想要坐起,但鲜血立即从伤口处迸出,随即又渐渐陷入昏迷。

张玉儿在一旁说道:"冉闵,你心意己决?"她转头望向冉闵,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当年你在狱中救下我时,也是这般眼神。"

晨雾漫进树林时,冉闵将湛卢剑系回腰间。

剑身与甲胄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惊飞了枝头栖息的寒鸦。他从怀中掏出半块染血的虎符,塞进张玉儿掌心:"带李菟逃走,走得越远越好,若有朝一日......"话未说完,眼角晶莹,冉闵继续道,"替我看看,天下是否真能太平。"

张玉儿握紧虎符,冰凉的金属感袭来。

她望着冉闵挺首的脊背没入晨雾,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狱中的他也是这般决然转身,用断剑挑开她身上的枷锁。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冉闵己站在鲜卑大营帐外。

慕容恪的黑旗在城头哗哗作响,董闰和张温被吊在绞架上,锁链晃动的声响清晰可闻。

他解下披风,任由晨风掀起衣角,露出铠甲上斑驳的血迹,一步一步,朝着屠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