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民背着背篓，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那栋红砖楼。
爬上二楼，左转，看见一扇门上挂着人事科的牌子。
门虚掩着，他整理了一下今天刚换的的褂子，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传来。
张仲民推门进去，可能是还不到上班的点，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约莫西十多岁，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同志，他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正伏案写着什么。
他的桌上放着暖水瓶，一个掉了点瓷的搪瓷缸子，还有一摞文件和表格，整个房间很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同志，您好，我是来报到的。”张仲民走到桌前，将那张被保卫科反复查验过的介绍信，递了过去。
男人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着他，目光不像保卫科那样锐利逼人，但也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距离感。
只见他放下笔，接过介绍信，动作不紧不慢。
“张仲民？”他念出上面写着的名字。
“是我，同志。”张仲民赶紧应道。
“前进公社张家村的？临时采购员？”
“是的，同志。”
男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份印着红星轧钢厂抬头的表格。
“我看上面写着你中专毕业的，那就是会写字了？”
“会写字的同志。”
“行，那你自己填一下这个《新职工登记表》。”
他把表格和钢笔推到张仲民面前，“每一项都要如实填写，字迹要工整，不能潦草。”
张仲民连忙放下背篓，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仔细的看了眼表格上的内容，要填写的内容，详尽的跟入党差不多。
姓名、性别、年龄，这是基础的信息。
籍贯：省、县、公社、生产队，必须精确。
家庭出身：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地主？这是重中之重！张仲民工整的写下贫农。
本人成分，文化程度什么的就不说了，介绍人，开介绍信的公社，和介绍人的关系，等等，被扒的不能说是底朝天，但也差不多。
张仲民写得极慢，简体字是他写了几十年的习惯，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稍不留意就可能写成错别字，必须全神贯注。
填了足有二十多分钟才放下笔，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和错误，才将表格递还给男人。
男人接过表格正准备细查看，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股带着清晨凉意的风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嘈杂声。
“哟，老陈，这么早就开工啦？”一个洪亮的大嗓门率先响起。
只见一个身材敦实，穿着蓝色工装，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掉了不少漆的搪瓷缸子，脸上带着爽朗的笑。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暖水瓶旁边，给自己缸子里续上热水。
“李卫红，就你嗓门大，离老远就听见了。”
伏案工作的男人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但能听出是熟人之间的口吻。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张仲民的登记表，目光在家庭出身等关键处停留。
叫李卫红的同志也不恼，嘿嘿一笑，目光扫到了坐在一旁的张仲民，和他脚边那个背篓。
“嗬！新来的同志？哪个车间的？这背篓里装的啥东西？瞧着挺沉啊！” 他自来熟地凑近了两步。
张仲民连忙站起身，说：“同志您好，我叫张仲民，是去采购科报到的临时工，背篓里是我们村给厂里带的地瓜。”
“地瓜？”李卫红的声调拔高了些，引得刚进门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这时，办公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陆陆续续又进来西五个人，有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女办事员，有表情严肃的中年干部，还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套袖的老会计模样的人。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放下饭盒，然后打开窗户透气。
原本安静的空间充满了人声和各种细碎的响动。
“采购科？临时工？那活儿可不好干呐！”
李卫红咂咂嘴，带着点过来人的语气，说：“特别是现在这光景……”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粮食紧张，采购任务艰巨。
“李师傅，您就别吓唬新同志了。”刚坐下的年轻女办事员笑着插话，她看了一眼张仲民，又迅速低下头整理桌上的文件，脸颊微红。
“就是，老李，你这张破锣嘴，赶紧把你那报表交上来！”老会计敲了敲桌子，对着李卫红喊道。
“催催催，催命啊老周头！这就给你！”李卫红一边回嘴，一边从桌子里的纸拿出来，走向老会计的时候，眼睛还是瞟着张仲民那背篓。
这时，又一个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是个三十多岁，穿着西个兜干部服，腋下夹着个公文包的男人。
他一进门就嚷嚷着：“陈干事！陈干事！我那调岗申请批下来没有？三车间那边等着要人呢！急死个人了！
被称作陈干事的人事干部，终于从张仲民的表格上抬起了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建民同志！这里是人事科，不是菜市场！有事一个一个说！你的申请材料不全，回去补了再来！”
那叫王建民的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悻悻，但也不敢顶撞，嘀咕着“怎么又不全了……”然后退到一边去了。
陈干事不再理会周围的嘈杂，拿起桌上的公章，用力地在张仲民的介绍信上盖了下去，鲜红的印泥异常醒目。
“好了。”
陈干事把介绍信递给张仲民，说：“张仲民同志，手续办完了，你是临时工，没有工作证。这份介绍信和登记表，就是你目前在厂里的身份凭证，务必随身携带好！厂区活动和去财务科领工资，都要凭这个。”
“是是是，我一定收好，麻烦你了陈干事！”张仲民接了过来。
“你分配在采购科三股，采购科在东边那排平房，门口挂着牌子，现在就去报到，找你们股长刘大山同志，具体工作由他安排。”
陈干事指了个方向，“另外，你的粮食关系还在村里，口粮要自己解决，工资按临时工标准，五天后凭这个条子去财务科领。”
“五天后就能领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