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扫帚·菜园·怪和尚

林惊墨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他想挪开。

挪不开。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饿。

饿得腿软。

他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也看着他。

西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还有……林惊墨肚子“咕噜噜”的叫声。

老和尚的眼神似乎动了动,那丝奇异的光,又亮了一点。

“施主,老衲的扫帚……它怕疼。”老和尚又开口了。

声音依旧微弱,但清晰。

林惊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大…大师,你…你不是死了吗?”他问。

问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有这么跟刚“复活”的人说话的吗?

老和尚眨了眨眼,动作很慢,像生了锈的机器。

“死?老衲每日都死一次,也每日都活一次。不稀奇,不稀奇。”

林惊墨:“……”

他觉得这和尚,可能脑子不太正常。

或者,他自己不太正常。

“大师,您……您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同时慢慢地把脚从扫帚上挪开。

扫帚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好像真的断了。

老和尚的眉头皱了皱,那张枯槁的脸上,居然显出一丝……心疼?

“唉,痴儿,痴儿。”老和尚叹了口气,挣扎着想坐起来。

林惊墨下意识地想去扶。

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还是饿。

饿得连扶人的力气都没有。

老和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施主,可是饿了?”

林惊墨的脸红了红,点了点头。

像小鸡啄米。

“老衲这里,倒是有一些……嗯……斋饭。”老和尚说着,慢慢从怀里摸索。

林惊墨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黑夜里的两盏灯笼。

他看到老和尚摸了半天,摸出来……

一小撮干草。

林惊墨:“……”

老和尚举着那撮干草,递到林惊墨面前,一脸慈祥。

“施主,请用。这是老衲今日的晚餐,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

林惊墨想哭。

他宁愿回去跟那只偷馒头的老鼠拼命。

“大师……”他艰难地开口,“这个……它……它能吃吗?”

“自然能吃。”老和尚一本正经,“只要心中有佛,草木亦是佳肴。”

林惊墨觉得,他心中现在只有饿鬼。

他看着那撮干草,又看了看老和尚。

老和尚的眼神很真诚。

不像是在开玩笑。

林惊墨咽了口唾沫。

他突然想起,自己逃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怒涛帮”的人在喊。

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这里似乎也不是久留之地。

“大师,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那些坏人,可能很快就会追来。”林惊墨提醒道。

老和尚闻言,点了点头。

“嗯,说的是。那些人,确实有些吵闹。”他顿了顿,又看向林惊墨,“施主,你与老衲,似乎有缘。”

有缘?

林惊墨不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跟“倒霉”比较有缘。

“老衲观你印堂发黑,霉星高照,但眉宇间又有一丝紫气,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相……只是这福气嘛,来得可能比较曲折离奇,惊心动魄,匪夷所思……”老和尚絮絮叨叨地说着。

林惊墨听得一头雾水。

他只听懂了“霉星高照”和“大难不死”。

这不就是他这几年的真实写照吗?

“施主,你若不嫌弃,可随老衲去一个地方。”老和尚突然说道。

“去哪里?”林惊墨警惕地问。

他现在对陌生人,尤其是行为怪异的陌生人,充满了戒心。

“一个……可以安心吃饭,安心睡觉,安心……扫地的地方。”老和尚微微一笑。

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林惊墨犹豫了。

跟一个刚从“死人”状态醒过来,还请他吃草的和尚走?

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但是……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又想了想那些凶神恶煞的“怒涛帮”帮众。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大师,您……您说的地方,真的有饭吃?”他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有。”老和尚肯定地点头,“管饱。不过……菜色可能比较单一。”

“单一?”

“嗯,主要是……青菜,萝卜,偶尔有些豆腐。”老和尚顿了顿,补充道,“都是老衲自己种的。”

自己种的?

林惊墨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老和尚,在深山老林里,开辟了一片菜园……

听起来,似乎比吃草要好一点。

“那……好吧。”林惊墨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我跟您去。”

“善哉,善哉。”老和尚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慢慢地站起身。

动作依旧缓慢,但比刚才躺着的时候,似乎多了几分力气。

他捡起那把被林惊墨踩弯了的扫帚,用手轻轻一捋。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弯曲的竹柄,竟然……首了回来!

虽然还是能看到一丝细微的裂痕。

林惊墨看得目瞪口呆。

这和尚……有点门道啊。

老和尚似乎没有察觉到林惊墨的惊讶,只是爱惜地抚摸着扫帚。

“痴儿,痴儿,又让你受苦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

然后,他拄着扫帚,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施主,跟上吧。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到了。”

林惊墨看着老和尚的背影。

瘦削,佝偻。

在月光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突然觉得,这个老和尚,可能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夜路难行。

尤其是对于一个又饿又累的人来说。

但林惊墨发现,这个老和尚,走得虽然慢,却异常稳健。

而且,他对山路似乎非常熟悉。

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能准确地避开坑洼和障碍。

林惊墨几次差点摔倒,都是老和尚不经意地用扫帚轻轻一带,就帮他稳住了身形。

这扫帚……

林惊墨越看越觉得不凡。

它似乎不仅仅是一把扫帚。

更像是一件……兵器?

或者说,是老和尚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林惊墨己经累得快要散架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老和尚停下了脚步。

“到了。”

林惊墨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片……菜园?

是的。

菜园。

一片……很大的菜园。

大得有点不像话。

一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生机勃勃。

白菜、萝卜、青江菜、还有一些林惊墨叫不上名字的瓜果蔬菜,在晨曦中沾着露水,显得格外鲜嫩。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香。

与他之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没有血腥味,没有阴谋诡计的味道,只有……食物的味道。

林惊墨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菜园的尽头,有几间简陋的茅屋。

茅屋前,还晾晒着一些干菜和草药。

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茅屋门口,看到他们,只是掀了掀眼皮,又继续打盹。

狗看起来很肥。

这让林惊墨稍微安心了一点。

能把狗养肥的地方,至少……饿不死人吧?

“到了。”老和尚,也就是空明禅师,指着茅屋说道,“那里便是老衲的……嗯……禅房。”

禅房?

林惊墨看着那几间歪歪扭扭,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茅屋。

他觉得,用“鸡窝”来形容,可能更贴切一点。

“大师,您……就住这里?”

“然也。”空明禅师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得,“山野清净,与世无争,粗茶淡饭,不亦乐乎?”

林惊墨不想“乐乎”。

他只想吃饭。

最好是白米饭,再来点肉。

“大师,那个……饭……”他小心翼翼地提醒。

“哦,对,饭。”空明禅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状,“施主稍待,老衲这就去准备。”

说着,他便拄着那把宝贝扫帚,慢悠悠地走向其中一间最大的茅屋。

那间茅屋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

林惊墨的眼睛,也跟着那炊烟,一起飘了过去。

他看到空明禅师推开茅屋的门,走了进去。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是饭香,也不是菜香。

倒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林惊墨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不会真的要吃草吧?

或者……烧糊了的草?

他坐在一块田埂上,双手托着下巴,忧心忡忡地望着那间茅屋。

大黄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焦虑,抬起头,冲他“汪”了一声。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林惊墨觉得,这狗的日子,过得比他好。

过了好一会儿。

久到林惊墨以为空明禅师可能在里面把自己也当柴火烧了的时候。

茅屋的门,终于开了。

空明禅师端着一个……嗯……一个缺了口的瓦盆,走了出来。

瓦盆里,盛着一些……黄乎乎的东西。

看不清是什么。

但闻起来……

林惊墨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是饭香!

虽然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糊味,但那确实是米饭的香味!

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空明禅师将瓦盆放在林惊墨面前的一块石头上。

“施主,请用。”

林惊墨迫不及待地凑过去。

瓦盆里,是满满一盆白米饭。

虽然有些米粒微微发黄,带着一点锅巴的焦香,但在林惊墨看来,这简首是人间美味!

米饭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咸菜。

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菜。

但林惊墨己经不在乎了。

有白米饭,就够了!

“大师,这……这都是给我的?”他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空明禅师微微一笑,“老衲己经用过早斋了。”

他指了指自己嘴角残留的一点……绿色碎末。

林惊墨:“……”

他决定不去深究大师的早斋到底是什么。

他拿起瓦盆旁放着的一双竹筷,说了声“多谢大师”,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太好吃了!

这是他这几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虽然只是白米饭配咸菜。

虽然米饭有点糊。

虽然咸菜咸得发苦。

但对于一个饿了两天的人来说,这己经是无上的恩赐。

他吃得很快,很急。

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狼。

空明禅师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

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林惊墨看不懂的光芒。

那光芒,让他有些不安。

但他太饿了。

饿得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

他只知道,他要吃。

把这些饭,全都吃下去。

一盆饭,很快就见了底。

林惊墨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多谢大师款待。”他放下筷子,真心实意地说道。

“施主不必客气。”空明禅师摆了摆手,“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有难,老衲自当援手。”

他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老衲这里,也不是白吃饭的地方。”

林惊墨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

他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大师有何吩咐,晚辈万死不辞!”他立刻表态。

只要不是让他去送死,或者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认了。

毕竟,他刚吃了一顿饱饭。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是江湖的规矩。

也是做人的道理。

空明禅师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那片广阔无垠的菜园。

“施主,你看这片菜园如何?”

“呃……很好。”林惊墨实话实说,“很大,很……绿。”

“嗯。”空明禅师点点头,“只是……老衲年纪大了,一个人,有些照料不过来。”

林惊墨明白了。

“大师的意思是……让晚辈帮您照料菜园?”

“然也。”空明禅师抚须微笑,“施主若愿意,便留在此处,帮老衲种种菜,浇浇水,除除草……老衲管你一日三餐,如何?”

种菜?浇水?除草?

林惊墨愣了愣。

他以前是将军府的少爷,后来是亡命天涯的孤儿。

这两种身份,似乎都跟“农活”扯不上关系。

他会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现在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一个能让他暂时躲避追杀,安心养伤(如果他受伤了的话),顺便……填饱肚子的地方。

这里,似乎不错。

虽然这个老和尚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虽然这里的饭菜可能真的只有青菜萝卜。

但至少……安全。

而且,有饭吃。

“晚辈愿意!”林惊墨没有过多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善哉,善哉。”空明禅师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如此,施主便安心住下吧。”

他站起身,指着旁边一间稍小一点的茅屋说道:“那是施主的房间,虽然简陋,但也能遮风挡雨。”

然后,他又指了指墙角立着的一把……崭新的扫帚。

“这是施主的……嗯……法器。”

林惊墨:“法器?”

他看着那把扫帚。

很普通的一把竹扫帚。

比老和尚手里那把,看起来还要普通。

“然也。”空明禅师一本正经,“从今日起,施主每日寅时起身,先将这整个院子,连同菜园的田埂小路,打扫干净。此乃‘扫地禅’,亦是修行。”

扫地禅?

林惊墨觉得,这老和尚,可能真的是个……怪和尚。

但他己经答应留下了。

而且,他确实需要一个“身份”来掩护自己。

一个……扫地小厮?

听起来,似乎比“朝廷钦犯之子”要安全得多。

“是,大师。”林惊墨接过那把崭新的扫帚。

扫帚很轻。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可能就跟这把扫帚,绑在一起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