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阴冷潮湿,滴落的水珠敲打在废弃的金属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如同催命的秒表。
林奇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息着。那两支“战牛”营养剂的副作用,此刻如约而至。他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骨骼的每一个缝隙里都透着酸软和疲惫。吞噬了数个义体和一次霰弹攻击后,青铜手臂的核心虽然传来一阵阵满足的温热,但他的肉体,这副“原始人”的躯壳,却像一块被过度压榨的电池,电量己然见底。
他必须找个地方。
他强撑着站起来,将那枚沉甸甸的六棱柱驱动器塞进怀里,用破烂的工作服裹好。然后,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下层区更深、更黑暗的迷宫之中。
半小时后,在西九区一个名为“梦乡”的胶囊旅馆里,林奇把自己塞进了一个仅能容身的睡眠舱。他花掉了身上仅剩的几十个信用点,换来了三个小时的绝对私密和安全。
热水从简陋的喷头冲刷下来,带走了他身上的化学泡沫和血腥味。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浑身肌肉都在轻微颤抖的自己,林奇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赢了,但好像也快废了。”他喃喃自语。
换上干净的备用衣物,他躺回睡眠舱,终于有时间连接上旅馆提供的、经过多层匿名的公共网络终端。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己经沉寂的加密通讯频道,敲下了一行字。
【货己到手。】
消息发送出去,石沉大海。
林奇没有催促,他知道,像“摆渡人”这种角色,有自己的节奏。他靠在舱壁上,闭上眼,开始复盘今晚的一切。
从被动挨打到主动设局,从吞噬第一条义体到硬抗霰弹炮,他的心态,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求温饱的垃圾分拣员,他品尝到了力量的滋味,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银狐透露的信息,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次暗世界的门。
“摆渡人”、“特殊素体”、“真正的牌桌”……还有他这条名为“源初核心”的手臂。
就在他沉思之际,个人终端“嘀”的一声轻响,将他拉回了现实。
是“摆渡人”的回复。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串密码。
【西七区,中央交通枢纽,三层东区,C-37号储物柜。密码:你发送上一条消息的时间戳,精确到秒。】
林奇看了一眼时间,立刻明白了。这是一种简单却高效的验证方式,确保只有他本人才能打开柜子。
他没有立刻动身。他知道,现在自己这副状态,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一阵风吹倒。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尝试着进入一种浅层睡眠状态,恢复着宝贵的体力。
一个小时后,他被终端的闹钟唤醒。身体的疲惫感并未完全消退,但至少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再次拉低兜帽,离开了胶囊旅馆。
西七区的中央交通枢纽,是整个下层区的脉搏。磁悬浮列车在半空中无声地滑过,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上层区的俊男靓女正微笑着推销着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奢侈品。无数佩戴着各式义体的人流在这里汇聚、穿梭,嘈杂、混乱,却又充满了生命力。
这里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林奇混在人流中,凭借着记忆找到了C-37号储物柜。输入那一长串精确到秒的时间戳密码后,柜门“咔哒”一声弹开。他将怀里的六棱柱驱动器放了进去,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上了柜门。
就在柜门闭合的瞬间,他的个人终端再次震动。
【信用点入账:25000】
尾款,分文不差。
紧接着,第二个加密文件被发送了过来。这一次,文件没有密码。
林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才是他今晚用命换来的,真正的“价码”。
他点开了文件。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条简短到近乎冷酷的条目,像一份尘封己久的出厂说明书。
【名称:源初核心(Primeval Core)】
【序列号:唯一(Unique)】
【来源:前灾变纪元遗物(Pre-Cataclysm Relic)】
【核心特性:结构性吞噬、自我进化、模块化构筑。】
【当前状态:深度休眠(激活度0.052%)。警告:核心能量与使用者肉体严重不匹配,高强度使用将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生物性损伤。】
前灾变纪元遗物……
林奇的呼吸一滞。这个词汇,他只在历史课本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见过。那是一个科技发展到另一个巅峰,却又因为一场未知的“大灾变”而彻底断代的失落时代。现代的所有义体技术,据说都只是建立在对那个时代遗迹的拙劣模仿之上。
他的手臂,竟然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他继续往下看。
【附加情报:】
【1. ‘源初核心’是‘钥匙’。它在休眠时,是完美的伪装;一旦激活,它散发出的独特能量波动,会吸引来同类的窥视者。他们不叫帮派,他们自称‘猎人’(Hunter)。他们只为搜寻和掠夺前灾变纪元遗物而存在。】
【2. 我是‘摆渡人’(Ferryman),一个‘收藏家’。我负责寻找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钥匙’,并为它们找到合适的‘锁孔’。你,林奇,现在是我的‘钥匙’之一。】
【3. 黑蛇帮的麻烦,我会处理。从现在起,新穹市的地下世界,不会再有‘黑蛇’这个人。这是你完成任务的报酬,也是我对一件有价值藏品的投资。】
【欢迎上船,林奇。真正的牌桌上,期待你的下一场‘表演’。】
文件到此结束。那个加密通讯频道,也随之永久性地消失了。
林奇站在人来人往的交通枢纽中,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孤岛。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疲惫的大脑。
他不再是单纯的被利用者,而是成了“摆渡人”手中的一件藏品,一把“钥匙”。而他的敌人,也从下层区的地痞流氓,一跃成为了神秘而强大的“猎人”。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消化这一切时,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
不是危险的警兆,也不是恶意的窥探。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近乎于痴迷的……好奇。
他下意识地顺着感觉望去。
在不远处一个修理铺的门口,一个头发花白、戴着油污斑斑的护目镜、身材瘦小的老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的青铜右臂。
老头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少年,更像是一个顶级的鉴宝大师,在欣赏一件失传己久的绝世珍品。他的目光中,没有贪婪,只有纯粹的、对机械结构之美的狂热与赞叹。
林奇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把手臂藏到身后。
老头却推了推护目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他没有走过来,只是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隔着嘈杂的人流,清晰地对林奇说了一句话。
“小子,你的‘活塞连杆’密封圈好像有点磨损了。”
“它在‘漏油’。再这么野蛮地用下去,会‘拉缸’的。”
“你需要一个真正的机械师,而不是那些只会换零件的屠夫。”
说完,老头朝他丢过来一张小小的、由金属箔片制成的卡片,然后便转身走进了他那堆满各种稀奇古怪零件的铺子里,再也没看林奇一眼。
林奇下意识地接住那张卡片,入手冰凉。卡片上没有名字,没有地址,只有一个简单的、由齿轮和扳手组成的徽记。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青铜手臂。在手肘的关节处,一滴几乎看不见的、泛着七彩光泽的、如同水银般的粘稠液体,正从一道细微的接缝中,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