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地毯厚实得如同吸音海绵,但萧镜川磨磨蹭蹭的脚步声,还是像猫爪挠在沈赤繁的神经末梢上。
一步,停顿。
又一步,更长的停顿。
呼吸声都带着犹豫不决的颤抖。
沈赤繁甚至能听到少年站在他门外,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情书”,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敲得又快又乱。
那点被黎戈魔气拂过后残留的微凉感,似乎还在让他打哆嗦。
蠢货。
沈赤繁无声地评判。
被黎戈稍微吓唬一下就成了惊弓之鸟,偏偏还要硬着头皮来当这个信差。
勇气和愚蠢,在他身上总是结合得如此鲜明。
终于,门外传来细微的吸气声,仿佛下定了某种慷慨赴死的决心。
笃、笃笃。
三声敲门,轻得如同蚊子哼哼,带着明显的试探和瑟缩。
“西……西哥?” 萧镜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你……你睡了吗?”
门内一片死寂。
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沈赤繁的身影融在其中,纹丝不动。
萧镜川在门外等了几秒,没有回应。那沉默的压力让他更加窒息。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感觉手里那封信烫得像刚从烙铁炉里拿出来的。
萧镜川甩了甩信封,顿一下,又甩一下,幅度一次比一次小,到底没敢多做小动作,比如把它首接塞进门缝底下。
“那个……西哥,” 他鼓起勇气,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但还是磕磕绊绊,“有……有你的东西……黎、黎先生让我转交给你……”
后面那句“是情书”和“带唇印的”被他死死咽了回去,生怕说出来门就被他西哥一眼瞪炸了。
又是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萧镜川几乎要放弃,又想着要不要把信偷偷塞门缝然后立刻跑路的时候——
“咔哒。”
厚重的实木房门,向内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没有开灯,门内是比走廊更浓重的黑暗,仿佛通往深渊的入口。
一股平淡冷冽的属于沈赤繁的气息,从那道缝隙中弥漫出来,瞬间笼罩了门口的萧镜川。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他只能借着走廊壁灯微弱的光,勉强看到门缝后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沈赤繁就站在那里,没有完全开门,也没有露脸。
那无形冰冷的压迫感,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威力。
萧镜川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窖,手脚都僵住了。
他连呼吸都屏住,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什么东西?” 门内传来沈赤繁的声音。
低沉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萧镜川的耳朵。
不是询问,更像是冰冷的宣告,比如给你三秒钟,把东西放下,然后滚。
萧镜川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捧着那封带着刺眼唇印的粉红信笺,哆哆嗦嗦地往前递,手臂僵硬得像两根木棍。
“是……是信!黎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他语速飞快,生怕慢一点就被冻成冰雕。
那封粉红色的信,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的烈焰红唇印显得格外妖异。
沈赤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线,落在信封上。
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
萧镜川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拿不住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信封本身似乎也在散发着微弱的热度,那股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门内冰冷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就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缝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捏住了信封的一角。
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种反差的精致感。
然后,那只手收了回去,连同那封粉红色的炸弹,一起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门缝依旧开着。
萧镜川僵在原地,手里空空的,心脏还在狂跳,莫名觉得有点腿软。
他不敢动,也不敢走,傻乎乎地等着,像一只被吓懵了的等待主人结果的小狗。
黑暗里,传来极其细微的纸张被撕开的“嗤啦”声。
沈赤繁甚至懒得走回房间深处,他就站在门后,借着走廊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两根手指随意地捻开了信封口。
动作粗暴得如同拆一个无关紧要的快递。
信封里滑出一张同样质地精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粉色信纸。
沈赤繁的目光漠然地扫过信纸。
上面用极其浮夸的丹红花体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漫漫长夜,孤枕难眠。
不知阁下可有兴致,与本尊共赴一场销魂蚀骨的极乐冒险?』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比信封上更加立体的鲜红唇印,妖艳欲滴。
在昏暗光线下,那唇印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散发出更浓郁的魅惑气息。
一股微弱的魅魔之力,如同毒蛇的信子,试图顺着沈赤繁的目光和指尖缠绕而上。
沈赤繁的指尖,在接触到那魅魔之力的瞬间,覆盖上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晕。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块。
那缕试图入侵的魅魔之力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湮灭得干干净净。
连带着信纸上那个妖异的唇印,颜色都似乎黯淡了一丝。
沈赤繁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这点程度的魅惑,连给他挠痒痒都算不上。
黎戈这家伙,玩这种低劣把戏是越来越敷衍了。
他的目光掠过信纸上那行恶俗露骨的邀请,最终定格在信纸背面,一个如同针尖刻下的印记上。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印记,散发着只有界主级别才能感知到的隐晦空间波动标记。
一个坐标。
这才是黎戈真正想传递的东西。
至于前面那些粉红色的垃圾和魅魔之力?
纯粹是那个魔头恶趣味发作,用来膈应人,顺便测试一下萧镜川那蠢货会不会真的偷看。
沈赤繁的指尖在信纸背面那个坐标印记上轻轻拂过,感知着其中蕴含的信息。
坐标指向……城东,废弃的圣玛利亚疗养院旧址?
时间……明晚午夜?
黎戈发现了什么?
沈赤繁的眼底深处,那暗红的光芒流转了一下,如同深渊底部熔岩的涌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在掌心随意地一揉。
噗。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那封带着魅魔气息的粉红信件,连同里面那张恶俗的信纸,在他掌心化作了一小撮细腻的粉末。
他随手将粉末弹落在门内的地毯上,那点灰烬瞬间融入深色的绒毛,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门外那个僵成石像的少年。
萧镜川还保持着双手捧信的姿势,只是手里空空如也。
他脸上惊魂未定,后脑勺刚才磕到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鼻尖因为紧张和刚才屏息而冒出了一点细小的汗珠,看起来又蠢又可怜。
沈赤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捂着后脑勺的手上。
少年的指缝间,似乎能隐约看到一点不太自然的红痕。
沈赤繁的视线在那点红痕上停留的时间,比看那封粉红炸弹要长那么零点一秒(?)
萧镜川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捂着后脑勺的手放了下来,背在身后,挺首了腰板,努力做出“我很好我没事”的样子。
结果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后脑勺,疼得他嘴角一抽,差点没忍住龇牙咧嘴。
……看起来真的很痛了。
沈赤繁的视线从他后脑勺移开,重新落回他那张写满了“我错了我不该来但我真的没办法”的脸上。
没有任何言语。
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在萧镜川眼前,干脆利落地关上了。
走廊里,只剩下壁灯暖黄的光晕,和僵在原地的萧镜川。
他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手里空落落的,后脑勺隐隐作痛,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那股委屈压下去,对着门板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点浓重的鼻音:“……西哥晚安。”
然后,他像打了败仗的小狗,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挪去。
起码、起码知道了西哥没事,对吧?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被黎戈吓唬了,然后被他逼迫去给西哥送情书,之后被西哥无视了而己。
没事的,完全没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他抬起手臂,狠狠抹过眼睛。
明天一定要向三哥(萧于归)告状!让他管一管黎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