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梁王萧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寝殿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鎏金兽首的殿门,毫无预兆地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混合着夜晚寒露和浓烈酒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殿内凝滞的血腥与龙涎香气,却又带来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属于野兽般危险的气息。

一道高大、压迫感极强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昏暗摇曳的宫灯光芒,堵在了门口。殿内烛火被他投下的巨大阴影搅得一阵疯狂跳动,明灭的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如铁、棱角分明的线条。他身着玄黑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墨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宽阔的肩上,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的额角和刀削般的鬓角。他似乎是疾步而来,又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放纵,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酒意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狂躁的戾气。

北梁的帝王,萧彻。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那双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古井寒潭,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清晰地透出两簇猩红骇人的光芒,死死地钉在蜷缩在床榻角落的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要将人剥皮拆骨般的审视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病态的渴望。

老太监和嬷嬷们瞬间矮了半截,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倒,齐刷刷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寝殿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萧彻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纱帐,牢牢锁住我。他迈步走了进来,靴底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他径首走到床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其中。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一种独特的、如同冬日松柏般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他微微俯身,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抹病态猩红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丝……摇摇欲坠的脆弱。

“叫……”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粗粝的砂纸狠狠摩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从齿缝间挤出,“……叫朕的名字。”命令。不容置疑的、最后的通牒。

原主沈清漪的记忆碎片里,无数次重复着这个场景——这是萧彻检验“赝品”最首接、也最残酷的方式。每一次呼唤,都伴随着更深的失望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残忍的惩罚。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刺激着这具身体本能的恐惧,手指的剧痛似乎瞬间放大了十倍,几乎要冲破我强行构筑的意志堤坝。冷汗顺着我的脊背蜿蜒而下,浸透了薄薄的寝衣。不能怕……怕,就是死路一条!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呼。就在萧彻眼底那抹猩红即将彻底吞噬最后一丝理智,他布满血丝的眼角微微抽搐,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的瞬间——我抬起了头。

脸上,是沈清漪那张苍白、柔弱、写满惊惶无措的脸。但那双眼睛深处,属于“夜莺”的冰冷和绝对的控制力,如同深海下的冰山,坚不可摧。

喉部肌肉在精准的控制下绷紧又放松,气息从丹田深处提起,稳定而悠长。舌尖轻巧地抵住上颚前部,鼻腔通道微妙地打开,颅腔的共鸣被小心地调动起来……

一个名字,轻轻地、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冷而微颤的质感,从我的唇齿间滑出:“阿彻……”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明珠,瞬间打破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清!如玉石相击,干净得不染尘埃,每一个音节都剔透玲珑。

冷!像初春的溪流拂过尚未解冻的河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生机。尾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叹息般的微颤,如同风拂过冰面留下的涟漪,脆弱,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天然而成的矜贵疏离。

完美复刻了记忆中“昆山玉碎,风过寒潭”的神韵!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那份属于长公主的松弛感,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尊贵与疏离,被这具身体天然的柔弱音色包裹着,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杀伤力的矛盾美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萧彻那双布满猩红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般的眼睛,猛地睁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那疯狂燃烧的、毁灭一切的戾气,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极寒的冰水当头浇下,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冻结、碎裂、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那张俊美却阴鸷逼人的脸上,所有的凶狠、暴戾、绝望,都如同潮水般退却,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我的脸,我的唇,仿佛要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找到一丝虚假的痕迹。然而,那声音的魔力太过强大。

阿……阿姐?”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气音,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狂喜。他那只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大权、沾满无数鲜血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带着薄茧、温度惊人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抚上了我脖颈间那些深紫淤青的指痕——那是他上一次暴怒失控时留下的“杰作”。指尖触碰到冰冷肌肤的瞬间,我强忍着没有瑟缩。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与他之前那副暴戾的君王形象判若两人。那滚烫的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电流感,沿着淤痕的轮廓轻轻描摹。

“再叫一声……”他俯下身,温热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卑微的、近乎崩溃的恳求,“……阿姐……再叫一声……阿彻……”那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包围网。脖颈上那带着薄茧、滚烫的指腹触感异常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敏感的皮肤上。他低沉的、近乎破碎的恳求,带着一种病态的执念,钻进耳朵里。

扮演……完美的扮演……我垂下眼睫,浓密的羽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恰到好处地遮掩住眼底深处属于苏晚的冰冷审视。属于沈清漪的惊惶、柔弱,还有一丝被“帝王垂怜”的、受宠若惊的茫然,清晰地浮现在脸上。身体甚至配合着,不易察觉地轻轻瑟缩了一下,不是抗拒,而是那种小动物般的、带着依赖的怯懦。喉咙深处,属于长公主萧令月那清冷空灵的声音,再次流淌出来,比刚才更加温软了一分,如同寒潭初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人心的暖意:“阿彻……”这一声,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彻底击溃了萧彻摇摇欲坠的防线。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抚在我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了一瞬,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随即又触电般地松开,仿佛怕碰碎了我。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我整个人被猛地拽入一个坚硬滚烫的怀抱!浓烈的酒气、龙涎香、还有属于男性身躯的炽热温度,瞬间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他的手臂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地勒在我的腰背,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生生嵌入他的骨血之中。我的脸颊被迫紧紧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面传来的、如同擂鼓般疯狂而混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强劲,急促,毫无章法,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般的狂乱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惶恐。每一次搏动都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阿姐……阿姐……”他滚烫的唇贴在我的鬓角、发顶,一遍又一遍地、混乱地低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砸落在我的额角、发间,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在哭。

那个传说中杀伐决断、心如铁石的北梁暴君,此刻像一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死死抱着一个虚幻的泡影,在绝望和狂喜的漩涡中,泣不成声。

我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扮演着沈清漪该有的顺从和一丝茫然无措。手指的剧痛被这窒息的拥抱挤压得更加鲜明,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指尖的伤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属于特工的警惕却在疯狂叫嚣——这拥抱不是温存,是囚笼,是随时可能收紧的绞索。

时间在粘稠的空气中艰难流淌。不知过了多久,萧彻那狂乱的心跳和哽咽的低喃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沉重而绵长的呼吸。禁锢着我的手臂,力道也稍稍松懈了一些,却依旧没有放开。他就这样抱着我,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颈窝,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跪伏在地的老太监和嬷嬷们,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砖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