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昭己醒了。
他盯着自己左臂看了足有半柱香,指尖轻轻拂过那道淡青剑痕。
昨夜撞翻椅子的动静还在耳边响,可此刻这道痕迹竟像活物般,随着他念头微动便淡成薄纱,再一凝神又清晰如刻——星子凝成的纹路里,有细若游丝的热流顺着血管往丹田钻,像春溪破冰时的第一缕暖。
“试试。”他翻身下床,赤足踩在青砖上还有些凉。
院里那棵老杏树的枝桠正扫过窗纸,林昭想起村里猎户教的“虎筋劲”,提气时特意引着左臂的热流。
以往运劲总像在拉生牛皮绳,此刻却有股清冽剑意顺着筋脉窜上来,虎爪般的手型自然变作剑指,前冲的步幅比往日大了半尺,落地时青砖竟被他脚尖碾出道白印。
“这......”他摸着发颤的指尖,喉结动了动。
昨夜识海里那些剑影突然闪回,青锋刺月的凌厉、横剑断江的沉雄,此刻竟都化成了筋骨间的首觉。
“昭儿,吃饭。”
西屋传来爷爷的唤声。
林昭手忙脚乱把外衣往下扯了扯,遮住臂上还未褪尽的剑痕。
掀门帘时撞得门框吱呀响,他瞥见爷爷正坐在八仙桌旁,粗瓷碗里的小米粥腾着热气,可老人的目光却落在他束起的衣袖上。
“你最近夜里常去后院?”
林昭心头一紧。
木匣就藏在他枕头底下,昨夜他借着月光翻来覆去看了三回,匣面的星图虽不再放光,可凑近了能闻到股松脂混着铁锈的味道——像极了爷爷那把从不离身的旧剑鞘。
“嗯。”他坐下来,筷子在碗沿磕出轻响,“想多练会儿虎筋劲。”
林守正没接话。
老人的手搭在桌沿,指节上有陈年刀疤,此刻正一下下敲着木纹,像在数什么。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檐角铜铃被风撞响,林昭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铃声。
“别急,时机未到。”
爷爷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老树根。
林昭抬头,正撞进那双他看了十六年的眼睛里——从前只觉得是普通老农的浑浊,此刻却有剑光在深处一闪,快得他疑心自己看错了。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沉下来。
林昭喝了半碗粥,喉咙里像卡着块热石头。
他望着爷爷鬓角的白发,想起昨夜木匣里冲出的寒流,想起识海里那个站在星空中的白衣剑客——原来爷爷藏着的,远不止后山那堆生锈的剑胚。
午后的日头毒起来时,村头井边的闲话也毒了。
“你们没发现?
林家那小子最近夜里总在院子里转悠,上回我起夜看见他胳膊发光!“
“上个月东山妖兽潮,青岩村就他家没事!
我家柱子被铁背熊拍断了腿,他家连鸡都没少一只!“
“邪性!肯定是和山精勾搭上了......”
黑影裹在卖货郎的破斗篷里,蹲在井台边搓着枯瘦的手。
他袖中半块碎玉早化了灰,可村民的窃语却像种子般发了芽。
王铁柱捋着袖子冲过来时,他往阴影里缩了缩,听着那莽汉拍着胸脯喊:“走!
去林家讨个说法!“
林家门口的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响。
“林老头!
交出你孙子!“王铁柱的铜锣敲得震耳,”莫要等邪祟伤了全村人!“
林昭掀开门帘时,正看见二十几个村民堵在院门口,手里举着锄头、镰刀,还有人抱着烧火棍。
王铁柱的脸涨得像猪肝,唾沫星子喷在爷爷的粗布衫上:“我二婶说你家夜里有剑鸣!
肯定是养了邪物!“
“王叔。”林昭往前一步,挡在爷爷身前。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可左臂的剑痕突然烫起来,热流顺着血管往指尖窜。
人群里有个小娃娃哇地哭了,他望着那些举着农具的村民,突然想起六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围堵——当时他蹲在草垛后,看着村民举着火把要烧他家的房子,是爷爷握着把断剑站在门口,说“我家昭儿是猎户的种”。
“我给大家看看。”林昭深吸口气,运起虎筋劲。
这回他没控制左臂的热流。
星力顺着剑痕往上涌,他感觉有把无形的剑在体内拔鞘,足尖点地时青砖碎了半块,整个人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轻飘飘落在院墙上。
“看好了。”他站在瓦当上,俯视着仰头的人群,“邪祟会使虎筋劲么?”
风掀起他的衣角,左臂的剑痕在阳光下泛着淡青,像条游动的星链。
王铁柱的铜锣当啷落地,有几个妇女揉着眼睛嘀咕:“这哪像邪祟?
比我家小子上树还利索......“
“都散了!”林守正突然开口。
老人不知何时摸出了那把旧剑鞘,手按在鞘上,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我林家的事,轮不到旁人置喙。”
人群慢慢散了。
最后离开的王铁柱踢了块石头,嘟囔着“算你狠”,可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三倍。
林昭从墙上跳下来,看见爷爷的手还按在剑鞘上,指节发白。
“跟我来。”
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林守正带他到了树后。
老人用枯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又画了颗星,抬头时眼里的浑浊全褪了,只剩寒潭般的清冽:“当年我师尊说,这《归真剑诀》残篇要等剑种发芽才传。”
他从怀里摸出枚玉简,表面刻着细密的星纹,在夕阳下泛着幽蓝。
林昭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玉简,就有股熟悉的寒流窜上来——和昨夜木匣里的一模一样。
“你体内的星辰血脉,还有这剑种......”林守正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林昭的手在抖。
他想起父母的画像,挂在堂屋最里面,父亲腰间悬着的剑穗,和爷爷手里的剑鞘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夜里再看。”爷爷把玉简塞进他手里,转身往屋里走,“别让星力乱撞。”
月上中天时,林昭的窗户还亮着。
他盘膝坐在床上,把玉简贴在眉心。
星力顺着剑痕往上涌,刚触到玉简表面,识海里就炸开团金光。
模糊的剑影在金光里晃,像被雾蒙着的山,可那股凌厉的剑意却穿透了雾——是昨夜识海里那个白衣剑客的剑,是由千万颗星子凝成的剑。
“这是......”他屏住呼吸,剑影突然动了。
第一式:星起于渊。
窗外的星子突然亮了几分。
林昭没注意到,村外山巅的黑影正捏碎第三块碎玉。
那人望着青岩村的方向,黑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像毒蛇吐信:“剑种发芽了......那就让我看看,这芽能长多高。”
林昭的识海里,剑影仍在晃动。
他感觉有根细针在脑子里轻轻一挑,那些被昨夜剑意撞碎的画面突然浮上来——白衣剑客、星空中的剑、还有......
“轰——”
剑影突然清晰了一瞬,林昭猛地睁眼,额头全是冷汗。
他望着手里的玉简,上面的星纹正在微微发亮,像在回应他体内的热流。
窗外,乌鸦又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