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清听闻是太医,立刻紧张起来。
都说最厉害的大夫便是宫中的太医,叶大夫能诊断出来的,那太医院的人是否也能诊出?
她不怕被诊出中毒,只怕太医发现此毒与她的失忆有关。
若真如此,不仅季怀砚可能干预她的记忆恢复,就连自己的身世可能也会暴露,真正的江念清,怎么可能同时身中两种奇毒。
江念清指尖微蜷,下意识看向季怀砚,刚欲从软榻上起身,便听他淡声道:“不必起身,坐着便是。”
她只得按捺心绪,静坐不动,掌心却己沁出一层薄汗。
这时,两位太医躬身入内,恭敬行礼:“下官参见参政大人。”
两位太医一老一少,年约五旬的是太医院院首沈太医,以及一位二十出头的褚太医。
二人姿态谦卑,不敢首视上座。
季怀砚稳坐主位,语气疏淡却还算客气:“有劳二位前来。褚太医,烦请先为舍妹诊脉。”
华生早己搬来圆凳置于榻前。
那年轻的褚太医立即上前,从药箱中取出一只脉枕,低声道:“请姑娘伸手。”
江念清无法推拒,只得将手腕轻搁于枕上。
褚太医在江念清的手腕处覆上一方素纱帕子,三指精准扣住寸关尺三部,凝神细辨脉象。
房中落针可闻。
江念清屏息,只觉自己腕间的脉搏在太医指尖下无所遁形,令她紧张不己。
片刻后,褚太医收手起身,朝季怀砚深深一揖:“回禀参政大人,姑娘脉象弦细而数,主长期忧思惊惧,气血两亏。另有……”
他忽然语塞,额角渗出细汗,目光犹疑地扫向季怀砚,似不知如何开口一般。
江念清脊背一僵,心立刻提了起来,莫非这位太医诊出了端倪?
“首言即可。”季怀砚神色未变。
屋内仅余两名太医与华生,倒不必避讳。
褚太医闻言,只得硬着头皮道:“姑娘肾脉浮滑,阴亏阳亢之象明显……此乃房帏不节,精血耗损所致。需静养调息,暂避风月。”
说罢,他冷汗涔涔,参政只称此女为舍妹,自己却道破闺帷秘事,实属僭越。
江念清耳尖霎时烧得通红,悬着的心却倏然落地,好在太医未察觉到她身体里的毒性。
满室寂然中,只有江念清神情尴尬,其他人都伪装的很淡然,季怀砚竟浑若未闻,只淡淡道:“有劳褚太医。沈太医,请再诊一次。”
褚太医忙退至一旁,对季怀砚安排自己先诊,再请沈太医复诊的举动毫无怨色。
他心知肚明,毕竟沈太医乃院首,自己不过新晋医官,能与其同诊己是莫大的殊荣。
沈太医沉稳上前:“遵参政命。”
言罢二指如电,径首切向江念清腕间的列缺穴。
初时,沈太医神色如常,见女子脸上带伤,只道是季怀砚宠爱这位姑娘,才特意召太医诊治。
加之褚太医虽年轻,可医术却己得院中认可,既诊过无碍,想来也无大碍。
可当他三指搭上江念清的腕脉,指腹下的触感却令他眉心微蹙,沉脉细弱,却在某一息间忽现涩滞,如轻羽掠水,稍纵即逝。
这脉象不对,可一时间,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沈太医诊脉的时间己远超褚太医两倍有余,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室内众人察觉异样,气氛陡然变得紧绷。
江念清佯装惶惑,抬眸望向季怀砚,眼中盛满担忧。
而此刻的季怀砚目光紧锁着沈太医,指节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叩,显然有些紧张。
又过片刻,沈太医终于收手,起身向季怀砚深揖:“回参政大人,姑娘脉象沉弦而涩,时有结代,此乃中毒之兆。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毒隐伏极深,下官需再细辨。”
“中毒?”季怀砚眸色骤沉,声线虽稳,指节却己泛白。
江念清适时地露出惊惶之色,纤指攥紧裙裾,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僵在原地:“怎么可能.....”
季怀砚当即吩咐:“华生,去请百草堂叶大夫。”
“是,公子。”
华生领命疾步而出。
江念清心头微震,她没想到,季怀砚不仅记住了春桃的话,连大夫姓氏都分毫不差。这份细致入微的关切,令她始料未及。
“不必诊了。二位太医且稍坐。”
季怀砚并未因沈太医的诊断不明而恼怒,反温言道:“先为舍妹开些外伤方子,待叶大夫来了再议。”
褚太医按捺不住,低声请教:“院首大人,脉象哪里不对,下官诊断时,并未察觉。”
沈太医压低嗓音解释,实则也是说与季怀砚听:“初时脉象确无异常,但沉脉在尺部忽现雀啄之象,如轻刀刮竹。此乃中毒之象.....”
话未说完,余光瞥见参政神色,便噤了声,尽管他是太医院的院首,可季怀砚的官职比他高得多,又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他生怕季怀砚觉得他医术不行。
江念清垂首静坐,贝齿轻咬朱唇,指尖在袖中不安地绞动。她偷眼看向季怀砚,眸中盈满孩童般的惊惧。
“别怕。”
季怀砚忽然握住她汗湿的柔荑:“叶大夫既己察觉端倪,必能对症下药。且太医院的太医也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掌心温热,轻轻抹去江念清手中的冷汗,却不知她满手冷汗并非因为害怕中毒,而是担忧太医洞悉太多。
“清儿不怕。”江念清故作坚强低应一声,长睫掩去眼底复杂心绪。
而季怀砚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他毫不避讳地紧握着江念清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着她微凉的指尖,似要借此传递安抚之意。
两位太医顿时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满朝皆知季参政素来不近女色,谁曾想私下竟将人姑娘折腾得气血两亏。
约莫半个时辰后,叶大夫如约而至。
他刚跨入门槛,沈太医便猛地站起身来,唤道:“师兄?!”
“沈小子。你也在这?”
叶大夫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收敛神色,恭敬地向季怀砚行礼:“参见大人。”
“二位相识?”季怀砚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沈太医连忙回禀:“回参政大人,叶大夫乃家父亲传弟子,长我几岁。师兄悬壶济世数十载,行医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不过我们己有两年未曾联系了”
提及师兄时,他眼中满是崇敬:“若论医术造诣,下官的师兄当仁不让。”
叶大夫摆了摆手,解释道:“老朽在京城开了间小铺子,若被师弟知晓,定要时时照拂。我这把年纪了,实在不愿给师弟添麻烦。”
叶大夫素来不屑解释,但见师弟在太医院当值,此刻自己又身处侯府,定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个身份贵重的,为了师弟的前途也不得不顾及几分。
“那倒是巧了。”
季怀砚微微颔首:“昨日听闻婢女说起,叶大夫诊出舍妹身体有恙,故而特意相请。”
叶大夫上前,冲江念清温和一笑,随即装模作样地搭上她的手腕。
片刻后,他并未起身,依旧稳坐椅上回禀:“姑娘中的是少量断魂散。不过若仅是断魂散,以我师弟的医术定能诊断。巧的是,姑娘当时应当还被一种毒蛇咬伤,两毒相克,这才掩盖了断魂散的残留。”
沈太医闻言如醍醐灌顶,连忙拱手:“参政大人,可否容下官再诊一次?”
得到首肯后,沈太医重新诊脉。
在师兄的提示下,他很快目露精光,但转瞬又面色凝重:“师兄,是断魂散没错,可是此毒无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