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栋宿舍楼的走廊狭窄而悠长。
空气里混合着十几种不同牌子洗发水与沐浴露的甜香,裹挟着一股洗衣粉尚未完全溶解的潮湿气味。
女孩们的嬉笑声、父母的叮嘱声、行李箱轮子滚过的咕噜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形成一片嘈杂又充满生命力的声场。
林墨提着行李袋,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异次元的孤魂。
这里的每一种气味,每一种声音,都在提醒她,这里是绝对的禁区。
一个属于女性的世界。
电梯口挤满了人,她看了一眼那不断开合的金属门,果断转身走向楼梯间。
西楼而己。
然而,当她单手提起那个塞满了棉被的巨大行李袋,另一只手拖着箱子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才切身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羸弱。
手臂的肌肉传来一阵酸软无力的抗议。
她的体质属性只有5。
一个连及格线都不到的数值。
汗珠从光洁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带来一丝黏腻的痒。
她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大脑却在冷静地计算着。
调整呼吸频率,采用核心发力,将每一步的能量消耗降到最低。
这不像是在搬行李,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于人体力学的实践应用。
终于,404的门牌出现在眼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她推开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个女孩,还有两位家长,六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艳、好奇、探究的复杂视线。
林墨的出现,像是一帧高饱和度的电影画面,硬生生插入了她们正在播放的日常Vlog里。
她没有理会这些注视。
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那个唯一空着、贴着她名字的床位。
上铺。
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看起来很活泼的女孩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哇!你就是我们最后一个室友吗?你好漂亮啊!”
林墨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她将行李箱靠在铁梯旁,然后开始处理那个最麻烦的行李袋。
她打开袋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和床单,颜色是朴素的灰色和白色。
这与房间里另外三张床上花花绿绿、堆满玩偶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看起来家境优渥,穿着名牌运动服的女孩,靠在自己的床边,双手抱胸,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另一个戴着眼镜,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女孩,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林墨开始铺床。
她没有像其她女生那样先把床单随意铺上,而是先用一块自带的抹布,将床板和栏杆仔细擦拭了一遍。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清理精密的实验仪器。
然后,她抖开床单。
白色的床单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精准地覆盖在床垫上。
她伸出手,指尖沿着床单的边缘,一点点将其抚平,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江城郊外,那个有些破旧的小院子。
奶奶也是这样,在每次她回学校前,把晒得暖烘烘的被子叠好,塞进她的行囊。
这个身体的原主,或者说,女性版本的她自己。
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靠着乡镇中学第一的成绩,拿到了江城一中的奖学金,才得以踏入这座精英云集的学校。
这个背景,为她此刻的孤身一人,提供了最合理的解释。
也为她那深入骨髓的独立和疏离,找到了根源。
她不是刻意高冷。
而是长久以来,她都必须一个人面对所有问题。
所以,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
“你好,我叫孙晓晓,睡你对床!”
那个活泼的女孩,孙晓晓,凑了过来,仰着头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墨正在将被子塞进被套里,这是一个相当考验协调性的动作。
她头也没抬。
“林墨。”
她的声音清冷,像山泉水砸在石头上,干净,却也带着凉意。
“林墨?哪个墨呀?是墨水的墨吗?”
孙晓晓锲而不舍地追问。
林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从上铺探出头,垂眼看着下方的孙晓晓。
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区别吗?”
她反问。
孙晓晓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一个名字。
可女孩子之间的交流,不就是从这些没有意义的细节开始的吗?
角落里那个穿着名牌的女孩,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林墨不再理会她们。
她将被套的西个角与被芯完美对齐,然后猛地一抖。
整个被子瞬间平整。
她将枕头摆好,床铺整理得像一块等待检阅的豆腐块。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可爱的玩偶,只有最基础的寝具。
干净,整洁,甚至带着几分禁欲般的气息。
她从梯子上下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
整个过程,她没有寻求任何帮助,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她只是沉默地,高效地,完成了自己的事情。
孙晓晓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母亲拉了一把,示意她不要自讨没趣。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林墨的存在,变得有些微妙。
她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没有激起巨大的浪花,却让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林墨拉开自己的书桌椅子,坐下。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数学竞赛习题集。
翻开。
周围的嘈杂,室友们的窃窃私语,仿佛都变成了与她无关的背景音。
她沉浸在了那个由数字和公式构成的,纯粹、有序、能被她完全掌控的世界里。
这才是她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