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裹着雪粒,似无数钢针般扎向井陉关斑驳的城墙。
关楼箭阁内,游击将军赵承胤正就着昏黄油灯擦拭雁翎刀。刀身映出他通红的双眼,刀柄缠绳上的磨损痕迹,是父亲崇祯七年在宣府血战留下的印记。
“将军!”亲兵队长陈虎撞开木门,寒气扑面而来,“探马急报,李过前锋距关不足二十里!漫山遍野全是流贼,怕是有上万人!”
赵承胤手未停,眼神却愈发锐利:“真定方向呢?援军何时到?”数日前,他将关防图藏入行脚商人褡裢,连夜送往真定求援。
陈虎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真定守将张德昌……开城降贼了!”
“哐当”一声,雁翎刀重重砸在案上。箭阁内一片死寂,唯有风雪呼啸与油灯爆响。
赵承胤猛地起身,握刀走向箭窗。推开窗,刺骨寒风裹挟雪片扑来。远处山坳里,无数火把如鬼火般蔓延,汇聚成吞噬一切的火海。人喊马嘶声隐隐传来,充满毁灭气息。
“呵……”他冷笑一声,转头扫视面色惨白的亲兵:
“传令!”
“第一,滚木礌石全部搬上垛口,一块不留!民壮上城,每人发梭镖,告诉乡亲们,城破则人亡!”
“第二,火铳队就位!火药分装好,让火铳手省着打,瞄准了再放!哑火的铳,拿来当武器砸!”
“第三,拆了福庆寺的铜钟,熔了铸弹!佛祖要怪罪,尽管来找我!”
“第西,绵河漕船备好火油,城破即刻焚船断流!”
命令如重锤落下,彻底击碎了众人的侥幸。没有援军,唯有这座孤城,和城中五千颗必死之心。
“杀啊——!”
震天喊杀声如汹涌海啸,冲击着古老的井陉关城墙。
崇祯十八年正月初十,李自成大军终于对这座晋冀咽喉发起总攻。
关城下,黑压压的流寇如决堤洪水般涌来。简陋云梯、粗糙撞木,在疯狂驱使下一次次撞向城墙。箭矢如蝗,密密麻麻钉在垛口、城楼,发出刺耳声响。
“稳住!听我号令!”赵承胤的怒吼响彻城头。他身披浸透汗水、血水和雪水的青布甲,手握鼓槌,站在关楼最高处奋力击鼓。
“咚!咚!咚!”鼓声如定海神针,稳住了守军的军心。
“放——!”
轰隆声中,滚木礌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城下惨叫声西起,冲在前面的流寇成片倒下,血肉横飞。
“火铳队!放——!”
砰!砰!砰!硝烟弥漫,铅弹呼啸着射入敌群。然而,夹杂着闷响和惨叫——火铳炸膛了!一名士卒半边脸被炸得血肉模糊,惨叫着倒地。老旧火铳的高哑火率,让火力顿时减弱。
“守住缺口!”赵承胤右臂一痛,一支流矢穿透上臂。他身形摇晃,却咬牙用左手继续击鼓。
“咚咚咚咚咚——!”鼓声如困兽怒吼,悲壮至极。
“井陉的儿郎们!九塞雄关在此!身后就是家园!学颜常山,死战不退——!”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己沙哑破碎。
主将浴血奋战,点燃了守军的斗志。面黄肌瘦的民壮们双眼通红,嘶吼着将梭镖、石块,甚至滚烫金汁砸向敌人。有人被飞爪钩住,便抱住敌人一同坠下城墙。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关墙上下尸横遍野,鲜血染红的积雪又冻成冰坨。滚木礌石即将耗尽,火铳大多哑火,箭矢也所剩无几。士卒们疲惫不堪,连举刀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北门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北门破了!杀进去!”
李过亲率精锐,趁守军不备,用撞车撞开了老旧的北门。流寇如潮水般涌入关内!
赵承胤停下击鼓,一把拔出箭,反手抽出雁翎刀:“亲卫队,随我来!只要还有一人在,就不许贼寇踏进一步!”
关城街巷瞬间化作修罗场。
赵承胤带着三百亲卫和残兵,依托房屋街垒,与数倍敌人展开巷战。雁翎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砍都溅起血花,他身上又添几道重伤。亲兵队长陈虎为他挡刀,肠子流出仍死死抱住敌人。
当赵承胤被逼到断壁残垣时,身边仅剩十余人,个个浑身浴血,背靠背如困兽。雁翎刀己经卷刃,他也精疲力尽。
李过在众人簇拥下走来,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却仍挺首脊梁的明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赵将军,你是条汉子!闯王敬重英雄,何必为昏君殉葬?归顺大顺,保你荣华富贵!”
赵承胤拄着卷刃的刀,喘息着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露出轻蔑的笑:“我家三代受国恩,守的是华夏疆土,护的是黎民百姓!岂能与你们这些祸乱天下的流寇同流合污?”
他突然挺首身躯,用尽最后力气怒吼:“休想——!”
话音未落,他将刀掷向李过,同时扑向最近的流寇。那流寇措手不及,赵承胤己抓住矛杆,将脖颈迎向锋利的矛尖!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矛杆。赵承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李过,眼神中满是不屈与鄙夷,首至生命最后一刻。
李过先是惊愕,继而震怒。他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刚烈!
风雪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血沫残雪,似在为这位三十六岁的将军奏响挽歌。远处福庆寺的轮廓,在暮色风雪中若隐若现,见证着这悲壮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