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老厂深处藏重器,旧壶为契启新章

风跟刀子似的,卷着城西老轴承厂家属区那股子陈年的铁锈味和煤烟灰,首往人骨头缝里钻。陈燃缩着脖子,把脸埋进破棉袄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片灰扑扑的建筑。

家属区很老,红砖墙都褪了色,糊着各种牛皮癣广告。几栋筒子楼像积木一样挤在一起,楼道口堆着蜂窝煤和破自行车。他要找的地方,是家属区最里面,挨着废弃老厂区围墙的一排低矮平房。门口挂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第三仓库”。

这里安静得有点瘆人,跟外面家属区的烟火气像是两个世界。陈燃知道,龙哥的人可能还在满城找他,每一步都得小心。他按老K纸条上写的,走到门卫室窗口。里面坐着个裹着军大衣、揣着暖水袋打盹的干瘪老头,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大爷,找张大爷。”陈燃敲了敲玻璃,声音不高。

老头眼皮都没抬,哼唧了一声:“哪个张大爷?这儿就我一个看门的。”

“老K让我来的,取点东西。”陈燃补充道,手心微微出汗。

老头打盹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悠悠地睁开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陈燃几眼,特别是他那件破棉袄和脸上没好的伤疤。那眼神,不像看门的,倒像审视什么危险物品。

“老K?”老头从鼻子里哼出点声,慢条斯理地摸出个油腻腻的烟斗,吧嗒点上,“等着。” 他颤巍巍站起身,挪到里屋,拿起一个老式摇把电话,慢悠悠地摇了几圈,对着话筒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

陈燃站在寒风里等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远处筒子楼传来孩子的哭闹,近处只有风刮过枯树枝的呜咽。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把扳手还在,冰凉的金属带来一丝安全感。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仓库最里面那扇厚重的铁皮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蓝色工装、戴着顶同样油乎乎的鸭舌帽的身影闪了出来,正是废料场见过的老K!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快步朝门卫室走来。

“跟我来。”老K走到陈燃面前,没废话,眼神示意了一下仓库深处,转身就走。

陈燃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堆满各种废旧轴承、齿轮和木箱的昏暗通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灰尘味。走到最里面,老K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挂着“配件库”牌子的厚重铁门。

门一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防锈油和金属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尘的小窗透进点惨淡的天光。借着这点光,陈燃看到了库房中央,被几块旧帆布半盖着的“东西”。

老K走过去,一把掀开帆布。

嗡!

陈燃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帆布下面,不是什么完整的机器,而是几个被仔细包裹、擦拭过的巨大金属部件!最显眼的,是一个方方正正、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厚重基座,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油路接口和螺栓孔。旁边是一个同样沉重、呈圆柱形的银亮部件,上面铭牌模糊,但能看出“液压泵”的字样。还有几块形状各异、布满精密沟槽的厚重钢板——那显然是模具的基座!虽然蒙尘,但能看出保养的痕迹,绝非废品堆里那些锈蚀的破烂可比!

这就是注塑机的核心!是能把融化的塑料像捏橡皮泥一样压成各种形状的“心脏”和“骨架”!虽然只是部件,但那沉甸甸的质感,精密的接口,无声地诉说着它所蕴含的力量和价值!这玩意儿一旦运转起来,修复电视外壳的效率,将是他那台“土压机”拍马都赶不上的!

“东西在这儿,按三哥交代的,给你留着。”老K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带着回音,他拍了拍那冰冷的液压泵外壳,“都是老毛子的货,笨重,皮实。放这儿小半年了,油封着,没大毛病。但想让它转起来…” 他顿了顿,看着陈燃,“你得有地方,有懂行的人,还得有电!三相电!民用那点劲儿,带不动这祖宗!”

陈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走到近前。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触感坚实而厚重。他仔细检查着接口、油路、铭牌…前世的一些模糊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这确实是好东西!虽然老旧,但基础扎实!

“地方…我有。”陈燃沉声道,他想到了柳条胡同那个破院子,虽然破,但足够隐蔽。“电…得想办法。人…” 他看向老K,“K哥,您…懂这个吗?”

老K嗤笑一声,摘掉鸭舌帽,挠了挠花白的短发:“我?我就是个看仓库、倒腾破烂的。这玩意儿太高档,玩不转。” 他指了指那些部件,“不过,这老轴承厂虽然黄了,厂里那些老师傅…可还有不少在家属区蹲着呢。车工老周头,钳工孙大拿,电工钱瞎子…都是玩了一辈子铁疙瘩的狠人。你要是能请动他们,修好这玩意儿,问题不大。”

老师傅!技术人才!陈燃眼睛一亮!这简首是意外之喜!但随即又皱起眉:“请他们…得花钱,我现在…”

“钱?”老K摆摆手,打断他,“跟这些老家伙提钱,伤感情!他们闲得骨头缝都痒痒,就缺个能让他们摆弄铁疙瘩、显摆手艺的地儿!你要是有心,弄点好酒好菜,姿态放低点,叫声师傅,比啥都管用!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三哥的规矩,东西你看了,也认了。但你现在不能拿走。龙哥那边盯得紧,这玩意儿目标太大,你弄回去就是活靶子!”

陈燃点点头,这个道理他懂。他掏出怀里那个半旧的军用水壶——正是废料场三哥丢给他的那个。水壶表面磕碰掉漆的地方,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显眼。

“K哥,”陈燃把水壶递给老K,语气郑重,“这个,是三哥给我的。您拿着。算个凭证。等我那边安顿好,电弄通,师傅请到,我再凭这个来找您取东西。行吗?”

老K看到那个水壶,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他接过水壶,粗糙的手指着壶身上那些磕碰的痕迹,又掂了掂分量,仿佛在确认什么。半晌,他点点头,把水壶小心地揣进自己油腻的工装口袋里:“行。这壶我认。东西,我给你看好。什么时候你觉得稳当了,壶拿来,东西拉走。”

一块大石落地!陈燃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有了核心部件,有了技术人才的线索,剩下的,就是回去拼命创造条件了!

“谢K哥!”陈燃真心实意地道谢。

“甭谢我,谢三哥。”老K摆摆手,重新盖上帆布,“赶紧走吧,这地方少来。龙哥的人,鼻子比狗还灵。”

陈燃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帆布下隆起的轮廓,转身跟着老K快步离开了仓库。

回到柳条胡同那破院子,天都快擦黑了。寒风卷着雪沫子,在院子里打着旋儿。西屋里,“土压机”低沉的嗡鸣和金属摩擦的“嘎吱”声还在继续,夹杂着老刘中气十足的吼叫和赵电工的指挥声。

陈燃一进门,就被一股浓烈的热塑料味和机油味包围。昏黄的灯光下,那台奇丑无比的“土压机”正吭哧瘪肚地工作着。老刘赤着膊(屋里温度高),那只伤手缠着厚厚的脏布,正用一把巨大的扳手死命地拧着螺杆!汗水和油污在他精瘦的脊背上流淌。赵电工则紧张地盯着加热平台上正被压得滋滋作响、边缘冒泡的一块塑料壳子碎片。

“燃哥!你回来了!”苏晚晴抱着妞妞从东屋出来,看到陈燃,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还是带着担忧,“没…没事吧?”

“没事。”陈燃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目光立刻被“土压机”吸引过去。

“成了!燃哥!快看!”老刘看到陈燃,兴奋地大吼一声,猛地松开扳手!沉重的压板缓缓抬起,一股白烟夹杂着焦糊味升腾起来。

平台上,那块原本边缘开裂、形状不规则的塑料碎片,此刻被压成了一个边缘整齐、结合处被高温高压强行“焊接”得严丝合缝的厚实板块!虽然表面有压痕,颜色也因为高温有些发暗,但那条裂缝,彻底消失了!结构异常坚固!

“好!”陈燃忍不住喝了一声彩!虽然粗糙,但这效率,比之前纯手工快了不知多少倍!院里堆着的那些破壳子电视,有救了!

“嘿嘿!这破玩意儿!劲儿是真大!”老刘抹了把汗,得意地拍着那粗糙的铁架子,“就是太费劲!压一块壳子,老子半条命没了!还有这精度…狗啃似的!”

赵电工也疲惫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燃哥,这‘土压机’…能顶一时。但想靠它做大,难!太糙,太慢,还费人。你那边…有信儿了?” 他指的是注塑机。

陈燃看着眼前这台顽强轰鸣的“土压机”,又想起仓库里那堆冰冷的精密部件,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信儿有了!东西也看到了!是好东西!但现在拿不回来,也转不动!”

他把去老轴承厂仓库的经过简单说了,重点提了三相电和老师傅的事。

“三相电?”赵电工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破院子…想都别想!得找专门的动力电!还得拉线,装变压器…没路子没大钱,根本办不成!”

“老师傅?”老刘眼睛却亮了,“老周头?孙大拿?钱瞎子?燃哥!这些可都是当年厂里的宝贝疙瘩啊!技术那是顶呱呱!要是真能请来…” 他激动地搓着手,“那注塑机算个球!咱们能造个新的!”

“请!”陈燃斩钉截铁,“电的事,我来想办法!老师傅的事…” 他看向苏晚晴,“晚晴,明天一早,你去供销社,买两瓶最好的二锅头,再割两斤最肥的五花肉!要最好的!”

苏晚晴愣了一下:“买酒买肉?家里钱…”

“买!”陈燃打断她,眼神不容置疑,“这是敲门砖!能不能请动真神,就看这酒肉够不够诚心了!”

就在这时!

“哐哐哐!”

院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不是砸,更像是用脚踹!还夹杂着一个女人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嚎叫:

“陈燃!开门!快开门啊!出大事了!耀祖…耀祖他不行了!”

是胖婶的声音!

棚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土压机”的嗡鸣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陈耀祖不行了?昨天才从龙哥那儿把他捞出来,今天就“不行了”?是伤重不治?还是…龙哥又下黑手了?这胖婶…是报丧…还是催命?!

陈燃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他示意赵电工和老刘别动,自己快步走到院门后,没开门,沉声问:“胖婶?怎么回事?”

“开门啊!让我进去说!”胖婶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慌乱,“耀祖他…他下午突然发高烧,说胡话!浑身抽抽!送去卫生所,大夫说…说是什么破伤风!没救了!呜呜…陈燃!他是为了你才遭这罪的啊!你不能不管啊!你快开门!跟我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啊!”

破伤风?陈燃心里冷笑。陈耀祖昨天挨了打不假,但都是皮外伤,哪那么容易得破伤风?还“最后一面”?骗鬼呢!这分明是龙哥或者陈耀祖自己设下的又一个套!想把他引出这个相对安全的破院子!

门外,寒风呜咽。胖婶的哭嚎如同鬼叫,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瘆人。

门内,陈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胖婶那漏洞百出的“哭丧”,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龙哥,陈耀祖…你们就这么急着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