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七夜,屠房的油灯在风雨中忽明忽暗。陈老栓握着杀猪刀的手悬在半空,刀刃映着自己半张妖化的脸 —— 鳞甲虽在改劫井中退去大半,腕上的红痕却像条活物,顺着小臂爬向心口。
"老哥哥,你当真要在劫数临头前说这些?" 九叔的道袍角沾着圣女殿的晨露,三清铃在掌心攥出凹痕,"十三还在圣女殿养伤,他若知道......"
"不说就没机会了。" 陈老栓转身,刀背撞上挂着的牲灵头骨,发出闷响,"七日后的天煞劫,阴司要拿我的凡身祭阵,再不说,孩子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油灯突然爆芯,照亮了屠房暗格。九叔看见里面摆着十九个陶罐,每个都贴着青岚的发丝,罐口凝结的黑血,正是当年分劫术的反噬。陈老栓的声音混着窗外的狼嚎,像把生锈的刀:"二十年前,茅山派测出青岚怀的是 ' 妖胎 ',说雷劫降世必毁苍生......"
"一派胡言!" 九叔的铜钱剑 "当啷" 落地,"青岚师妹是雷神殿的雷母转世,十九道雷劫本是封神劫!"
"可他们不信!" 陈老栓突然嘶吼,杀猪刀砍在木柱上,溅起的木屑混着血珠,"雷门首座带着斩劫剑闯产房,说要 ' 斩妖除魔 '。青岚用断剑挡了十九道雷,我趁机偷了雷神殿的封魂石......"
九叔的瞳孔骤缩,终于明白为何青岚的残魂被困雷劫令:"你把十九道雷劫劈成三份 —— 自己担天煞劫,十三担十八劫,青岚......"
"青岚担了第一劫。" 陈老栓摸着刀疤纵横的胸口,"她本可借第一劫封神,却被我用禁术分走力量。雷门首座的斩劫剑劈来,她连全尸都没留下,只给孩子留了半块断剑......"
雨声突然变大,窗外的十三握紧雷劫令?二,碎片在掌心发烫。他看见令牌表面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母亲青岚在雷雨中微笑,断剑劈开的雷光里,飘着十九道雷纹,其中一道钻进他的襁褓,一道缠上父亲的手腕,最后一道,化作他眉心的胎记。
"老栓,分劫术是茅山禁术!" 九叔抓住他的手腕,"你让孩子从小被阴物缠身,被雷劫煞追着跑,这叫护他?"
陈老栓惨笑,指尖划过暗格内的替劫符:"至少他活着。" 他指向窗外,"你以为坟头岭的无面尸、河神庙的鬼吃席是偶然?阴司早就算准我会用替劫术,用五仙血拖延劫数,好把孩子养成他们的劫数容器......"
十三的后背撞上柴垛,雷劫令?二的画面突然切换:父亲在屠房深夜磨针,每根替劫针都刻着他的生辰八字,却在针尖染着自己的血。原来那些年父亲说的 "杀年猪",实则是在雷劫年的冬至,用自己的血喂五仙,求它们替他挡劫。
"九叔,你知道最狠的是什么吗?" 陈老栓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灰,"阴司让我看着孩子被雷劫煞折磨,却不让我死。我看着他被水鬼拖下河,被火人追着跑,每道劫数应验,我腕上的红痕就深三分,比剜心还疼......"
九叔的三清铃掉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响:"所以李半仙的死,是你担的天煞劫?"
"是。" 陈老栓点头,"第一劫本应孩子受,我用替劫符换了李半仙的命。阴司拿我没办法,就把他的尸身炼成煞尸,困在河神庙......"
窗外的十三突然想起李半仙死时的场景,槐树底下的替劫纸人,原来每个细节都是阴司的局。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碎片,终于明白母亲残魂为何总说 "别信你爹"—— 不是恨,是怕他知道真相后,被愧疚压垮。
"老哥哥,你让孩子成了阴阳两界的靶子!" 九叔的声音发颤,"现在雷门首座盯着他的神血,阴司盯着他的劫数,你......"
"所以我要在天煞劫前说清楚。" 陈老栓从暗格深处掏出封魂石,石面裂纹如蛛网,"九叔,当年我偷的不是封魂石,是雷神殿的 ' 分劫碑 '。上面刻着:' 神凡共体者,可裂天劫。' 青岚用断剑劈开碑身,就是要让孩子同时拥有神血和凡心......"
十三的呼吸骤然急促,终于拼凑起所有线索:河神庙的石盘刻字、圣女殿的改劫井、母亲残魂的 "神凡共体",原来父母从一开始,就不是要他做纯血雷神,而是要他在神凡夹缝中,走出第三条路。
"可你用禁术改了劫数!" 九叔捡起铜钱剑,"现在孩子体内的神血被凡血污染,雷门首座说他是妖胎,阴司说他是宿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分得清。" 陈老栓望向窗外,仿佛能看见十三的身影,"这十八年,他见过无面尸,破过替劫阵,握过断剑也握过杀猪刀。九叔你看,他眉心的胎记现在是什么颜色?"
九叔一愣,突然想起白天看见的场景:十三握着雷劫令?二,胎记泛着紫电与暗红交织的光,正是神凡共体的征兆。他突然明白,陈老栓的替劫术不是错,是用禁术为孩子在劫数中凿出的透气孔。
"老哥哥,你......"
"别说了。" 陈老栓打断他,将封魂石塞进九叔掌心,"七日后的天煞劫,阴司会用我的妖化凡身,逼孩子斩父封神。你带他去雷神殿地宫,那里有青岚藏的雷神诀,还有......"
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替劫符上,显露出 "弑父" 二字:"还有我刻在分劫碑上的字:' 天煞劫刀刃,斩向阴司门。' 孩子若能记住这句话,我这条命......"
窗外的十三再也听不下去,雷劫令?二在掌心炸裂,碎片化作青岚的虚影。他看见母亲在雷雨中流泪,腕上的银镯碎成十九片,每片都飞向他的劫数:"十三,你爹用凡身抗了二十年劫数,现在该你用神血,劈开阴司的谎了......"
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尾响起,己是五更天。十三摸了摸眉心的胎记,那里不再是单纯的红色,而是紫电与暗红交织的光,像父母的血在他体内共舞。他突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妖胎,是父母用禁术、用替劫、用命,保下的神凡共体。
"十三哥!" 虎娃的呼喊从圣女殿方向传来,"你爹在屠房...... 他的鳞甲又长出来了!"
十三转身时,看见屠房的油灯突然熄灭,父亲的身影在窗前闪过,腕上的红痕己蔓延至心口,却仍握着那把刻满雷纹的杀猪刀。他突然想起土地庙的雷劫令预演,第十八劫举刀的父亲,刀刃上的血不是他的,是阴司的。
"九叔," 十三走进屠房,声音比夜色还稳,"把封魂石给我。"
九叔一愣,看见少年掌心的雷劫令碎片正在吸收石面裂纹,神凡双色雷光在他眼中流转:"孩子,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十三点头,握住父亲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全是替劫针留下的疤,"爹用禁术分劫,娘用断剑劈碑,你们从来不是要我做雷神,是要我做陈十三。"
陈老栓抬头,看见儿子眉心的双色胎记,突然笑了,笑得像十八年前产房外的那个清晨:"青儿,你看,咱儿子比咱都活得明白。"
更漏声在屠房内响起,十三看见暗格里的替劫符正在自动燃烧,每道火光都显露出母亲的雷纹。他知道,七日后的天煞劫,阴司会祭出最狠的招,用父亲的妖化、用雷神殿的预言、用十八道劫数的总纲,逼他在神凡之间做选择。
"爹,七日后,我带你去阴司裂缝。" 十三握紧断剑和杀猪刀,"用你的杀猪刀斩阴司的煞,用娘的断剑劈雷神殿的门,让他们看看,神凡共体的雷子,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陈老栓的鳞甲在雷光中退去,露出底下与十三相同的雷纹胎记:"好。但你要记住,雷子的刀刃,该护着凡人的炊烟,而不是劈开亲人的胸膛。"
九叔望着这对父子,突然想起青岚临终前的话:"老栓,若孩子能握着你的杀猪刀和我的断剑,神凡共体的雷光,定能照亮劫数。" 他突然明白,陈老栓的屠房密语,不是坦白罪过,是把最后的凡心,缝进孩子的劫数之路。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屠房的破窗,照在分劫碑残片上,十三看见上面的古字终于完整:"神凡共体,万劫不侵。" 他知道,前方的天煞劫必然惨烈,可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掌心有父亲的血,胸口有母亲的魂,眉心有属于自己的,神凡共体的雷光。
屠房外,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即将踏上阴司裂缝的父子送行。十三握紧父亲的手,感觉他腕上的红痕正在与自己的胎记共鸣,那是十八年替劫术留下的印记,也是一家三口命运相连的证明。
"走吧,爹。" 十三望向西北方的阴司裂缝,"七日后的天煞劫,不是终点,是咱们一家三口,向阴司讨回公道的开始。"
陈老栓点头,杀猪刀与断剑在他手中交叠,刀刃上的雷纹与血痕,映着窗外的晨光。他知道,自己的凡身或许熬不过这一劫,可孩子眼中的神凡雷光,早己照亮了所有替劫者的路。
九叔站在屠房门口,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突然明白,二十年前的分劫术,不是错误,是两个凡人在天命前的孤勇。而现在,这份孤勇,正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化作劈开劫数的雷光。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清晰的十九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天煞劫倒计时。屠房内,替劫符的余烬飘向天际,显露出青岚的雷纹,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的护心符。
当阳光完全照亮屠房,十三看见父亲的鳞甲己全部褪去,腕上的红痕变成浅粉,像道温柔的光。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前仇,不是茅山派的追杀,不是阴司的催债,而是父母用命告诉他:劫数再狠,凡心不死,神凡共体的雷光,终将照亮所有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老槐树的影子在屠房地上拉得老长,像条通往阴司的路。十三深吸口气,迈出第一步,断剑与杀猪刀在腰间轻响,像父母在耳边低语,陪着他,走向七日后的天煞劫,走向那个让神凡共体的雷光,彻底照亮劫数之路的,雷劫初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