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天，青灰檐角挂着几点雨珠。
一袭水绿衣衫，撑着油纸伞的谢云裳跨出裴府，望着龙飞凤舞的裴府牌匾，她心想，但愿下次回来，与裴家就再无干系了。
一行人笼罩在磅礴雨中，雨势渐大。
正要上马车之际，一道少年音冒出来：“等一下。”
来人匆匆忙忙，头上沾了些微雨水。
俊秀干净的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狼狈。
裴佑一股脑钻进谢云裳的伞下，狡黠如狐狸，令人忽视不了。
仰望少年炙热的目光，谢云裳不动声色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
她满是困惑：“有劳西弟来送行，不过雨势太大，你还是回去吧。”
裴佑好似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太近，退了退，又若无其事的夺过她手中伞柄。
他太高，嫂嫂撑着累。
紧接着，问：“嫂嫂，你不管我的学业了吗，连你也嫌弃我蠢笨，所以才急不可耐的去找二哥，是也不是。”
少年的眼睛很清澈，显得无辜又可怜。
好像被抛弃在雨中的白色山茶花。
混杂雨后绿叶新茶的气息。
“也是，二哥从小是天才，而我不过是根被腐水泡烂的朽木，连母亲找来的夫子都时常拿我与兄长对比，纵使我心中有万千苦恼也不敢对师长不敬，只能故作游手好闲，令师长心寒离开。”
“我就知道，没人会真心教导我。”
谢云裳缓缓蹙眉，其中，竟有这般缘故？
裴佑也被笼罩裴羡的光环中困扰许久吗。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儿郎，前世他对她并无害人之心，她也无意对他报复什么。
若因她，导致他对兄长多添几分嫉恨，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本就是心性未定的人，万一变成又一个偏执心狠的裴年，那这世上得添多少被算计的人。
这段时间他经常拿文章诗词来请教，他本性不坏，甚至十分聪明，她勉强，算得上他的半个老师。
谢云裳斟酌着开口，郑重其事：
“裴佑，远看成岭侧成峰，花不相同，人亦有不同，你和裴羡也不一样，勿因他人困住自己，徒增烦恼，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字字珠玑：
“你就是你，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少女温润如玉的音色在他沉闷的心口荡开千层水花，此话，寥若晨星。
“李从山师长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不日后便会回京，我己为你引荐，若你能成功拜入他门下，想来，己算证明了自己。”
裴佑抿紧下唇，良久才回话：
“好，我会的。”
说完就将伞柄塞回谢云裳手上，冒着大雨头也不回地回了府邸。
从前他觉得读书甚是无趣。
但现在，他会试着喜欢。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谢云裳叹了口气，不能怪她前世被裴羡外在的形象所惑，就连他的亲兄弟都被他光环所累。
裴羡连中两元，是先皇钦点的新科状元郎，打马走街过，自此成为京都城中无数少女的梦中佳婿，端的是风度翩翩，入仕三年位居正三品官，南下赈灾，监督兴修水渠的大任也被圣上交与他，前途一片光明。
靠在马车内壁，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谢云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里，她梦到不该梦之人。
那人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一把抵住她柔软的腰肢：“怎么？利用完我就想跑。”
他偏偏爱看她喘不上气、娇艳欲滴的样子，仿佛故意戏弄。
谢云裳用力抵在他胸口，想远离他，但无济于事，到最后衣衫尽乱。
混乱中，她拔出发间金簪抵在脖颈处才逃过一劫。
谢云裳一下从梦中惊醒，织霞贴心的递来茶水：“小姐可是做噩梦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休息、等明日再赶路。”
她掀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看了看，傍晚雨变小了。
“也好，让马夫找个不打眼的客栈，咱们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吧。”
谢云裳只带了千锦和织霞两个丫鬟，还有一个马夫两个护卫，一行人衣着朴素，除了谢云裳的好颜色出众外，再没有起眼的地方。
车厢里堆了一半的云泥酥和各种吃食，都是蔡舒香强行塞下的，说给裴羡带去吃，他一个人在外劳累，路途遥远，吃不到京城风味的小吃。
明明知道路上会坏，却还是要她带。
谢云裳烦躁的看着那堆糕点，心里想着怎么把它给处理掉。
千锦身着佩剑，一身劲装，不可谓不英姿飒爽，她巡逻完毕回来禀报：“小姐，周围没发现可疑人物，这所客栈在周围也是众所周知，口碑颇好。”
谢云裳点了点头，虽说才出京城不远，治安管理的当，但出门在外总得留个心眼，防备点有益无害。
周围？那这周围定是有许多村民了。
谢云裳想到个法子：“千锦，织霞，你们俩去周围村子里一家一家敲，问他们愿不愿意用馒头来换糕点，咱们一块糕点换人家半个馒头，两块糕点换一个馒头。”
“将咱们的糕点全换了，一个不留。”半个车厢的糕点，她看着实在烦心。
说罢，千锦和织霞皆是不解。
一块糕点才换半个馒头，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尤其裴府的糕点，可以说价值昂贵，一个馒头怕是连一颗果仁都买不到。
但谢云裳发话，二人只能压住疑惑应下。
主子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
谢云裳知晓，馒头对周边的村民来说并不稀罕，反之糕点是他们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得上的东西，许多孩子就盼着过年能尝一口，而且一块糕点往往要分成好几份，大人小孩儿分着吃。
如果交换，那些久住村居、家境一般的孩子也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稀罕糕点，馒头换糕点，家家户户都能吃到。
也幸而刚出京不久，周边温饱不愁，多余的馒头自然不在话下，等再往南边走，怕是难民越来越多了。
对她来说糕点无用，倒不如换些能填饱肚子的干粮馒头，能放置许久。一路南下，路上流民变多，她也可以对老弱妇孺伸出援手，不至于见死不救。
馒头这东西并不起眼，让丫鬟悄悄的塞给老人小孩儿，没人会发现，更不会一哄而上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