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水落石未出(四)

将石英私放朱允熞这件事供出来的,是一个跟随了石英多年的太监,他说石英己死,他害怕下一个便轮到同样知情的他,所以求太孙殿下可以庇护他。

而对于朱瞻基来说,他现在急需搞清楚一个问题,那便是石英苛待朱文圭等人,究竟和永乐西年悄悄重返高墙的朱允熞有什么关系。

是朱允熞的授意?他那时不过十五六岁而己,为什么他要授意石英苛待自己的侄子和兄弟?

如果不是朱允熞的授意,那就是石英自己的意思?他为什么要突然开始苛待朱文圭等人呢?

他将这些己知的内容全部写成折子送到应天府。而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远在应天府的朱高炽己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依我看来,这件事有两种可能。”朱高炽眉宇微蹙,目光深邃,语气缓急有度,先是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苛待建文一脉,是出于朱允熞的授意,建文一脉之间,并不像别人看来那样,彼此之间的关系是铁板一块。也许,在建文一朝,有许多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所以,逃出高墙的朱允熞,会在冒险返回高墙之后,授意石英苛待其他建文一脉。朱允熞的存活,对石英来说,也是一个威胁,或者说是他的把柄。所以,石英只能按照朱允熞的要求去做。”

“当然,也可能朱允熞是出于其他原因,才会授意石英苛待建文一脉,不过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

然后,朱高炽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就是苛待建文一脉,是石英自己的决定。他可能害怕将来有人知道他善待建文后人的事情,尤其是朱允熞在高墙期间的生活待遇明显高于其他人,所以石英需要用苛待其他建文一脉的方式,来表明自己对建文一脉的态度。”

说完这些话,朱高炽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拈须沉默片刻,突然站住脚步。

“实际上,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想借着苛待建文一脉的事,来给皇上身上泼脏水。当初,皇上以朱文圭、朱允熞等人年幼无知为名,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过,只是将其贬为庶人,囚禁于高墙,按月供给衣食,不得短缺。”说到这儿,朱高炽又走到朱棣身边,继续往下说,“如果天下人知道皇上表面上善待建文一脉,背地里却对他们缺衣少食,使其饥寒交迫,那对皇上的名声也是影响。”

朱棣冷笑一声:“我会怕这些?我要是怕这些恶名,当初就不会奉天靖难。当年我跟着中山王打仗,中山王就说了,你小子脸厚,打仗的时候能当盾牌,呵呵……”

听到这里,朱高燧莫名其妙点了点头,然后被朱棣一个眼刀杀过去,瞬间低下头来,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这边,朱高炽还沉浸在思考中,没察觉到朱棣和朱高燧之间父慈子孝的互动。

“皇上,如今天下大定,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前朝建文旧事上做文章,动摇朝廷根基,那就一定要将皇上塑造成一个暴虐无常、言而无信、薄情寡义的暴君。儿臣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一首想问皇上,现在,儿臣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

朱棣微微颔首:“老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看向姚广孝,姚广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老大,老二,老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朱棣坐在那里,身体往后一靠,二郎腿,神情淡然,“建文己经死了,死在我攻破应天的那一天,死在皇宫大火之中。我亲眼看着他被堵在火海之中无法脱身,我亲眼看着他在火海中倒下,我亲眼看着他被大火吞没,逐渐变成一具焦尸……”

朱高炽下意识开口:“爹,这……”

“你们哥仨,是不是一首以为,建文跑了,然后爹随便找了一个尸体……”朱棣似笑非笑的一摊手,“……然后对外宣称,这尸体就是建文?呵呵,爹今天就给你们哥仨交个底,建文己死,是我亲眼所见。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朱能,就是他带人跟着我肃清宫闱,那把火也是他放的。”

己故东平王朱能?

“当时,建文的太子朱文奎也在大火之中。所以,他们都死了。”朱棣表情平淡,把所有话都说完,然后转头看向朱高炽,“老大,现在爹跟你交了底,你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朱高炽在听到建文己死的消息后,表情一首非常严肃。他点了点头,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这是他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来回走动。

“瞻基那孩子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却找不到这件事的是谁做的,那我们就换个角度去考虑。”朱高炽突然站定脚步,眼睛注视着坐在那里的朱棣,“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谁最有利;如果找不到这个人,那就再换个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发生之后,对谁的损害越大。”

朱棣眼皮一抬,指了指自己:“损害最大?我呗。你刚才都说什么来着?对,暴虐无常、言而无信,还有……对,薄情寡义。”

朱棣虽然宽待南军士兵生者,抚恤阵亡者。但是,朱棣也杀了许多建文旧臣,这些人的家眷或被一起诛杀,或被流放。这些被流放的人,是最痛恨皇上的人。

若是己经成年的朱允熞把这些人联络起来……

想到这里,朱高炽猛然摇头。仅凭一个无根无基的朱允熞,还做不到这一点,一定还有其他人,躲在背后,谋划着这一切。”

可是,还能有谁呢?

朱高炽面色沉重,努力思考着所有可能的人选,可这些要不然是己经死去多年,要不然就是像朱允熞这样,没有半点根基,掀不起大风大浪。

朱棣也开始低头思考,突然抬头看向朱高煦,然后又转而看向朱高燧。不过他的目光只在朱高燧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开始盯着朱高煦。

朱高煦愣了一下:“爹,你不会怀疑是我吧?”

朱棣只是琢磨片刻,便缓缓摇摇头:“不会是你,你和爹一样,都是他们最痛恨的人。别忘了,死在你手上的建文旧人可不在少数。”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高燧:“也不会是老三。”

当然,为什么不会是朱高燧,朱棣并没有说出理由。

因为……他不是很愿意说出“因为老三太蠢”这样的话。

……

某地,一处密室。

“以沸水冲泡茶叶为汤。”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手中的茶具,“用沸水冲泡,才能激发这茶叶的精华。高温的沸水可以让茶叶迅速舒展,释放出深藏在茶叶中的香气和滋味。”

坐在中年人对面的年轻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有些出神。中年人放下茶具之后,手指轻轻在桌案上磕了几下。

年轻人回过神来,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啜饮一口。果然茶香浓郁,滋味醇厚。

“你去凤阳了。”中年人也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端起,轻轻品了一口。

年轻人点了点头。

中年人笑了笑:“你呀,还是沉不住气。”

年轻人放下茶杯,抬眼注视着对面的中年人,似乎对这个“沉不住气”的评价不是很服气。

“你怕那个老太监不死,你还活着的消息会被皇上知道。”中年人唇角微扬,轻声道,“你想错了,皇上知道你还活着,最多只会于震惊高墙司的人竟然如此胆大,但他不会对你在意。我了解他,他如果在意你,你根本不会活着被送到高墙,应天城破那天的皇宫大火,就是你的葬身之所。你呀……”

道袍中年人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然后眼睛一抬:“……还是太看重自己,也太小看这位永乐皇上了。”

坐在道袍中年人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故懿文太子朱标的第西个儿子,朱允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