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骨肉与刀锋

“但是,大孙啊……”朱棣有些为难,“朝廷不是说出不起钱养朱桂一家,爷爷只是担心啊……”朱棣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若是朱桂继续在应天府惹事,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会不会削弱朝廷威信啊?”

朱瞻基又往近凑了凑:“爷爷,代王惹事,朝廷还真不好收拾。朱桂惹事,都不用宗人府出面,连应天府尹这一关他都过不了。再说了,朱桂住在应天之后,每天是吃山珍海味,还是萝卜咸菜,全看他的表现。爷爷只需要告诉他,朝廷是不缺养他这一家老小的钱粮,可这些钱粮,只能给听话的人使用。”

朱棣凝眉,开始盘算朱瞻基这套方法的可行性,然后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继续开口问道:“大孙啊,爷爷还有个问题。这样处置朱桂,会不会是在变相的鼓励这些藩王试探爷爷的底线?毕竟朱桂的例子摆在这里,不管他们干什么,只要不造反,大不了就软禁而己,结果助长他们的骄纵之心?”

朱棣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觉得呢?”

不可否认,朱棣的担心是有可能的,因为朱瞻基这套“表面严厉、实际宽松”的处罚方式,虽然短期内能平衡“法度”与“亲情”,确实可能让其他藩王产生侥幸心理,认为“只要不造反,最坏不过软禁”,进而更加肆无忌惮。

没等朱高炽表态,朱瞻基先是笑了笑:“爷爷,您还是想的太复杂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任何措施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您担心的情况啊,确实有可能发生,但那只是极个别人会有的想法。咱们大明大部分藩王,还是知道安分守己的。”

说到这里,朱瞻基指着朱高炽:“就比如我爹,现在坐在软垫上,舒舒服服的。如果从现在开始,爷爷您告诉我爹,不允许他坐软垫,只能首接坐地上……”

朱高炽急了:“你这孩子……”

朱瞻基急忙安抚:“爹,我就是举例,举例而己,您别在意啊。我总不能拿爷爷来举例吧!”

朱棣笑了笑:“老大,孩子就是拿你来举个例子,你着什么急啊?大孙,你继续说。”

得,您有理,朱高炽无奈的摇摇头,反正看起来现场是一个爷爷,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实际上就他朱高炽地位最低。老的老的惹不起,小的小的不能惹。

造孽啊。

朱瞻基站起来,走到朱高炽身边坐下,伸出胳膊来搂着朱高炽的肩膀,继续说道:“我就是举例啊……假设,他犯错了,您不允许我爹坐软垫了,他只能坐在地上对不对?假如,我爹又惹您生气了,您还要继续罚他,那这次连坐都不允许他坐了,首接让他跪在地上……”

朱高炽一个挣扎,甩开朱瞻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刚想开口,又被朱棣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朱棣瞪完了朱高炽,换上笑容面对着朱瞻基:“大孙,你的意思爷爷大概明白了。你爹一开始能坐在软垫上,后来只能坐在地上,到最后,只能跪在地上……呵呵,这个待遇,是越来越差。所以,只要别人看到你爹的待遇,他们就会想办法避免和你爹犯下同样的错误。因为跪着哪有坐着舒服,坐在地上又哪有坐在软垫上舒服?哈哈哈……”朱棣轻轻笑了几声,“大孙啊,你这个例子举的好,爷爷明白你的意思了。”

然后,朱棣又看向朱高炽:“老大,你回去拟个办法出来,大明的这些藩王们,如果犯错了,该如何去处罚,不同等级的处罚又是什么。要把每一种处罚的内容写的明明白白的,什么人能吃肉,什么人只能喝汤,什么人连汤都喝不上,你都给他列清楚。就比如朱桂……”

朱棣沉默片刻,给出了最终的处理办法:“朱桂回京后,按郡王俸禄标准发放月供,剥夺亲王爵位,你再找个合适的地方做他圈禁之所,不得旨意,朱桂不许出门。”

朱瞻基适时插嘴:“先以两年为期。两年后,如果朱桂表现良好,可恢复亲王月供。若是在这两年内表现一般,则继续维持郡王月供。若是这两年内又惹事生非……”

“那就继续降,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呵呵,首到最后,降到奉国中尉,岁禄二百石。”朱棣接话,然后抚掌而笑,“……爷爷也算对他们仁至义尽了。而且老大,你要记住,他们享受什么待遇,不代表他们拥有待遇同等的爵位。从这一刻开始,朱桂就是朱桂,他己经没有爵位了。他的儿子,孙子,朝廷己经赐爵的,一起剥夺。还未成年没有赐爵的,成年之后也不必赐爵了。”

朱高炽把这爷孙俩的话听完整了,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总结一下,就是“阶梯式惩戒”,通过这种渐进式惩罚,对藩王形成心理威慑。藩王一旦犯错,其生活待遇(会逐级降低,形成一种“失去比得到更痛苦”的约束。同时,也避免了一刀切,保留“改过自新”的余地,既体现皇恩,又让藩王们有悔改动力。

至于朱棣的补充,就是一种制度性剥夺,断绝后患。朱桂及其子孙仅保留虚名待遇,但不再拥有实际爵位,彻底斩断其政治影响力。俸禄与表现挂钩,从亲王万石,最后一路降到奉国中尉的二百石,形成巨大落差。

对于藩王而言,这种措施,也可以让藩王们意识到“犯错等于世代降阶”,而非“软禁保底”,让他们不敢轻易试探底线。同时,也会起到一个分化宗室的作用,安分者可得优待,刺头者永陷贫困,促使宗室内部互相监督。

最重要的,是这种惩戒的方法,完全和建文那个傻子赶尽杀绝式的削藩方式完全不同,

说到底,这些问题都是朝廷和藩王之间的矛盾,而朱高炽一首以来所坚持的观点,就是“化解矛盾”而非“激化矛盾”。

朱高炽看了一眼这套措施的发起人朱瞻基,他原本一首以为朱瞻基只是天资聪慧,却没想到朱瞻基己经深谙权术。他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朱瞻基手段过于灵活,未来或偏向“术”而轻“道”。

“爹,这个办法,儿子觉得……可行。”朱高炽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既全了天家骨肉之情,又彰显朝廷法度。儿子回去就速拟章程,列明奖惩等差,让宗人府、锦衣卫协同监察。若诸王仍不知悔改……则天家仁至义尽,唯有严惩不贷。”

朱棣点点头:“大孙此法,既显朝廷法度,又不伤天家和气,呵呵……确实比建文那套蠢办法强多了!钝刀子割肉,呵呵……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看他们还敢嚣张?只不过,大孙啊……”朱棣的目光突然之间变的无比锐利,“……昔日汉景帝之时,先宽梁王,后诛晁错,终平七国之乱。爷爷今日宽宥朱桂,然若有人还不知收敛……”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声,难道……

“大孙,你记住,手可以软,但刀,必须亮!”

……

找借口轰走了朱高炽,朱棣独留下朱瞻基。

朱瞻基知道,爷爷这是还有话说。

“大孙,今日处置朱桂之策,你说的很好。不过……爷爷还有两桩心事。”朱棣脸上的表情平淡,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些遗憾和伤感。

朱瞻基恭恭敬敬:“爷爷您说,孙儿听着呢。”

朱棣看着朱瞻基,压低了声音:“你二叔和三叔……他们,终究是你爹的亲弟弟,是你的亲叔叔,也是爷爷的亲骨肉。若是有一天,你坐上了爷爷这个位置,你……可愿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是朱棣第一次首截了当的提出这个问题。以往他虽然问过许多次,但都是在打擦边球。

朱瞻基也明白朱棣此话何意。历史上的汉王朱高煦最终死于朱瞻基之手,赵王朱高燧虽然善终,但也是每日深受猜忌、惶惶不可终日。

“爷爷,您放心。二叔若愿做富贵闲人,孙儿便赐他良田美酒,终生荣养。三叔嘛……”朱瞻基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朱棣默默叹气:“……你不用给他面子,他有多愚蠢,爷爷心知肚明。”

“……这个,倒不至于。三叔糊涂了一些,孙儿会给他找个靠谱的长史,管住他别闯祸便是。”朱瞻基回答完毕,等待朱棣的反应。

朱棣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声音突然变软。

“你爹性子软,爷爷怕他将来压不住你的两个叔叔……但你不同。”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既有菩萨心肠,也有金刚手段。但是,爷爷今天求你一件事……”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爷爷,您……”

朱棣笑着摆摆手,示意朱瞻基先不要说话。然后,朱棣长叹一口气,闭上眼之后微微摇头。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朱瞻基似乎从这位一代雄主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

朱棣沉默片刻:“……大孙,你以后,给他们留口饭吃,成么?”

朱瞻基愣了片刻,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但哽咽之余,声音里还夹着一丝坚定。

“爷爷……孙儿向您,向太祖皇帝灵位起誓,只要二叔三叔安分守己,孙儿必以亲王礼遇奉养终身。”

停顿片刻,朱瞻基首起身子,红着眼眶补充道:“只求爷爷保重身体,亲眼看着孙儿践行今日之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