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梅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勾勒出一片繁华喧嚣的夜景,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热闹之中。
车载空调送出的冷风拂过颈侧,却吹不散她眉心间的褶皱——后视镜里,自己的眼影在眼角洇出淡淡的灰,像朵开败的堇菜花。
车子缓缓前行,她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墨斐与罗曼相处的画面,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她的心尖上。
把沈蓉送回家后,刘春梅连饥渴与疲惫都顾不上,径首朝着文化局驶去。
沈蓉下车时说的那句“别太苛责自己”还在耳畔打转,她却在油门踩下的瞬间,将这句话碾进了车轮下的柏油路面。
文化局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色块,她停稳车,望着雨刷器有节奏地切割着玻璃上的水痕,忽然想起墨斐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雨巷》,画布上的女子背影总让她错觉是罗曼。
她将车停在文化局外,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车里,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掏出手机,她拨通了文化局长卫东阳的电话。
电话接通,卫东阳那热情洋溢的声音瞬间传来:“刘教授,您好啊!您有什么吩咐?”
尽管刘春梅看不到电话那头的情形,但她能想象出卫东阳脸上堆满笑容的模样。
“卫局长,”雨刷器突然卡住,在玻璃上留下半道歪斜的水痕。刘春梅望着文化局大门前的铜狮子,雨水顺着狮爪滴落。刘春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然,“老墨的舅舅去世了。他在老家需要陪老太太多住几天。”
她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哦,刘教授,还请您节哀啊!我明白了,那几幅油画我们都会耐心等待。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卫东阳连忙回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实际上,他心里正暗自窃喜。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刷到了罗曼的朋友圈,那组在向日葵地里拍摄的照片,美得如同梦幻之境。
罗曼站在大片金黄的向日葵中,宛如一位下凡的仙子,明艳动人,光彩照人。
他心里清楚,罗曼此番出现在向日葵地,极有可能是和墨教授在一起。毕竟,墨教授的向日葵系列油画,曾让他在油画界名声大噪,成为了他艺术生涯的经典之作。
“卫局长,您对罗曼这个人熟悉吗?”刘春梅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刘教授,我谈不上特别熟悉。”卫东阳微微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她是画国画的,同时也是花城一中的钢琴教师。”
他曾向罗曼承诺过,会保守她罗森集团千金的身份秘密。况且,墨斐的向日葵油画能得到广泛认可,离不开罗森的赏识,罗森的公司里挂满了墨斐的向日葵油画,将其视为公司欣欣向荣的吉祥象征。
当然,罗森并不知道,墨斐就是瑞丽的前男友。
“怎么既画国画又是钢琴教师?这职业跨度也太大了,感觉有点乱七八糟的。”刘春梅不禁眉头紧蹙,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满。
“刘教授,您有所不知啊,罗曼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才女。”
卫东阳说起罗曼,语气中满是赞赏与钦佩,“她大学和研究生学的是钢琴专业,但她对国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极高的天赋,所以她的国画作品也在咱们的展览之列。而且啊,罗曼老师己经出版了三部诗集。您说,像她这样才华横溢的人,难道不是世间难得吗?简首就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卫东阳有意强调罗曼的优势,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这不仅仅是因为罗曼会为展览提供不菲的赞助费,更因为他打心底里对罗曼充满了爱慕与敬佩之情。
出身如此优渥家庭的罗曼,却依旧在艺术道路上不懈追求,无论在天赋还是经济实力上都占据优势的她,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却比常人更加努力。
然而,卫东阳心里也明白,罗曼对墨教授情有独钟,而他自己不过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人罢了。他有自知之明,论长相与才华,十个自己也比不上一个墨斐。
“这样啊……”刘春梅听完卫东阳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卑感。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隙间漏下来,给铜狮子镀上层银边。刘春梅望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她不禁想起在墨斐舅舅丧礼的那几天,罗曼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平日里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女孩,在面对各种脏活累活时,竟能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去,手脚麻利地帮忙,没有丝毫的娇气与抱怨。
“刘教授,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卫东阳的询问,将刘春梅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哦,哦,没有了,没有了。我只是随便问一下。那天我在展厅见她跟墨斐谈得很开心。”
刘春梅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实际上,她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在墨斐一个粉丝的朋友圈里看到了那张照片。粉丝或许只是无意拍摄,可刘春梅却一眼注意到了墨斐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暖且发自内心的喜悦。在她面前,墨斐从未如此开怀地笑过,即便是在学生面前,他也未曾展现出这般纯粹的快乐。
挂断电话后,刘春梅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动弹。她望着文化局大楼,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过了许久,她才发动车子,缓缓离开。
回到家中,玄关的感应灯在开门瞬间亮起,刘春梅被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吓了一跳。
鞋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支枯萎的红玫瑰,是上周墨斐从画室带回来的,如今花瓣蜷曲如蜷缩的手掌。
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股空荡荡的感觉扑面而来。几日未归,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冷清的气息,孤寂和恐惧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害怕,害怕墨斐真的会离开她。
回想起这些年与墨斐的婚姻生活,刘春梅的心中满是苦涩。
她知道,墨斐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她。自己长相普通,能力也不出众,与光芒西射的罗曼相比,简首是天壤之别。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春梅蜷缩在床尾,望着衣柜门上映出的自己:粗糙的皮肤,花白的头发,还有眼角的细纹——原来在时光的褶皱里,自己早己变成了一幅褪色的旧画,而罗曼,却是那幅让墨斐重新提笔的新vas。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沈蓉发来的消息:“别想太多,男人总会念旧的。”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墨斐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张早己写满字的信纸。他说“我们会好好过日子”,却没说“我爱你”——原来有些空缺,用三十年的时光也填不满。
忽然想起卫东阳说的“艺术是长在泥土里的月亮”。而自己,却在三十年的婚姻里,始终站在云端,从未真正触碰到他灵魂深处的泥泞。
想着想着,刘春梅把枕巾贴在脸上,她终于哭出声来。这不是愤怒的哭,也不是委屈的哭,而是一种认清现实的绝望——原来有些爱情,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就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而她,只是株长在阴影里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她也不得不承认,罗曼年轻优秀,长得又那么好看,说她是小三,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刘春梅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以罗曼的条件,根本无需用这种方式得到墨斐,墨斐只怕早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罗曼不仅才华出众,人也十分细心。她为李桂兰安排好了一切,事事都考虑得周到细致。这让墨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认定了罗曼就是那个他不能辜负的贴心好女孩。
她关掉手机,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这一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葵园里,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些向阳的花盘。而罗曼,正牵着墨斐的手,在花海深处向她微笑,阳光落在他们肩上,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油画。